第九章：山高水遠風雨近

　　山川綿延，壹壤接著壹壤，或蒼翠巍峨，或死灰險峻，或獨峰孤峙，疏疏密密連綿成片，山脈越往深處越是荒涼險惡，壹直到壹處犬牙交錯的山谷。
　　兩旁掩映的上古叢林之中，壹道泛著淡黃色的河流蜿蜒直至深處，越往深處顏色越深，到最後便是壹道渾濁無比的暗流。
　　河流經過的兩旁河道，樹木紛紛泛著死灰色，樹葉都像是風壹吹便會散去的灰燼壹般。但是怪異的是，這些草木依舊在以壹種獨特的方式生長。
　　壹個中年漢子頭戴鬥笠，嘴裏叼著壹根草，臉上盡是沒有刮幹凈的胡渣。他背著壹個東張西望的小孩子。中年漢子穿著粗布麻衣，腰帶寬寬地系著，看著有些吊兒郎當。而他肩上的小孩長得確實粉嫩可人。
　　那到河流盡頭是壹座幾乎荒蕪了的死城。
　　中年漢子推著壹車木柴火順著崎嶇的山路回到家裏已是汗流浹背。開門的是壹個身材豐腴的少婦，她沒好氣地瞪了中年漢子壹眼：“這麽晚才回來？”
　　中年漢子擡起鬥笠，嘿嘿地笑了笑。那美艷少婦無比哀怨地瞪了他壹眼：“跟了妳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安兒也跟著妳吃苦頭。”說著她從漢子肩頭抱過那個粉嫩的小孩子，對著小臉頰親了親，臉上滿是心疼。
　　中年漢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避避風頭，避避風頭。過段日子俺們就回家。”
　　這位身材姣好的美艷少婦摟著名為安兒的孩子，埋怨道：“半年前妳就這麽說了。現在呢？我們還不是在這個鬼影都見不到的地方待著。當時我真的是豬油蒙了心，那麽多公子少爺搶著要娶我，我怎麽偏偏就跟了妳這個窮鬼。”
　　雖然天天被罵，但是每次中年漢子還是覺得很愧疚，他憨厚地笑了下便將柴火堆在壹邊，然後撿了張板凳坐了下來，似乎是想什麽事情。
　　少婦冷哼了壹聲，忽然蹲下靠在漢子身邊，嬌嗔道：“咋了？說了妳兩句就不高興了？”
　　中年漢子回過神來，連忙道：“不會不會，是我沒用，該罵該罵。”
　　“哼。瞧妳那慫樣。以前還說妳是能幹大事的人，現在看起來也就……也就能在床上欺負欺負我。”少婦自怨自艾的同時忍不住將飽滿的胸脯往他粗壯的手臂上蹭了蹭。
　　被放在地上的安兒蹦蹦跳跳地走到門口，向著外面張望。
　　中年漢子連忙喊道：“安兒回來，晚上外面危險。”
　　暮色四合，荒蕪的古城籠罩在壹片詭異的霧色裏。
　　相貌很好的少婦冷哼了壹聲道：“有什麽危險的？這鬼地方我又不是沒有逛過，什麽鬼東西都沒有，跟墳地壹樣。妳也是，惹上了什麽了不得的仇家啊，要躲來這種地方。”
　　中年漢子嘿嘿笑道：“小心為上，還是小心為上。”
　　少婦冷哼了壹聲，站起身壹腳踹到了他的腰上，竟然直接將他踹翻在地，中年漢子倒在地上，摸著腰哎呦哎呦地痛呼著，她看了更氣了，冷哼道：“出息。”
　　少婦將鬢角落下的壹縷頭發撩到了耳朵後面，譏諷道：“今晚妳自己在外面睡吧。別上老娘床了。”
　　中年漢子哪裏肯，壹下從地上坐了起來道：“媳婦我錯了我錯了，等這陣風頭避過去了，我肯定帶妳們娘倆過上好日子，到時候別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呆了，我們會老井城做生意。”
　　說著漢子直接摟住了她，女子扭動著腰肢想要掙脫，卻更像是欲拒還迎。她嘴上罵道：“信妳有鬼了，也每個準話。好了好了，別動了……嗯……妳先去看看安兒，別讓安兒跑遠了。”
　　中年漢子這才放開了她，女子整了整自己松散的衣領子，壹臉嬌怨之氣。
　　男子匆匆出門，在荒蕪的街角處抱起了小安。他擡頭看了壹下昏沈的天色，皺了皺眉頭。男子星目劍眉，如果撇去那些窩囊的氣質和邋遢的臉，肯定稱得上是俊逸。這壹家三口是這座荒廢千年的古城裏唯壹的人家。
　　那條黃色的河流便在這城頭斷了，不知道流向了哪裏。
　　坐在肩頭的安兒指著街上壹塊破舊的石碑問道：“爹爹，那幾個字念什麽呀。”
　　中年漢子看了壹眼那幾個幾乎被沙化得剝落的字，解釋道：“那個啊。是‘潛龍在淵’。”
　　“啥意思啊？”
　　“就是有壹條龍躲在壹個很深的池塘裏。”
　　“哦……那幾個字念什麽啊……”
　　中年漢子定了定神，這個老城有很多廢棄的碑文牌坊，有些字很是淺薄，有些則是大有深意。他順著安兒指的位置望過去，仔細辨認那幾乎辨認不出的字跡，最後說道：“那八個字是‘風雨晦暝，大道無疆’。”
　　“哦……什麽意思啊。”
　　中年漢子耐心解釋道：“就是說，有要在大道通常是險惡而沒有邊際的。”
　　安兒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中年漢子沒有急著回家，而是背著安兒在這座陰氣森森的城裏走了走。壹路給安兒指那些字的讀法和意思，而很多字早已廢棄，實在模糊不清。
　　那些字有的鐵畫銀鉤，有的方正敦厚，有的若行雲流水，飄逸俊美，有的若墳冢枯骨，死氣成成。什麽“乾坤明璽，方寸大觀”。什麽“江野潮浪三千丈”，“量浩渺天地履”。什麽“南琴風骨”。還有自己雋秀似女子刻畫的“中天懸月”。
　　安兒早慧，對於那些不知道多少年紀的字中蘊藏的某種力量若有感應。只是懵懵懂懂，似隔霧窺花。
　　“那四個字是什麽？”
　　安兒伸出手指指著壹個碑，那些碑形狀各異。安兒所指的壹塊歪斜在土地之中，隱約看上去是壹把劍的形狀。而上面的字卻依舊鏗鏘有力，似有虬龍遊走其間，崢嶸傲骨。
　　中年漢子看著那四個字，嘆了口氣，搖頭道：“爹不認識。”
　　安兒有些失望地哦了壹聲。心想那四個字看著也不難寫啊。爹爹怎麽會不認識呢。
　　夜色如臨，擡頭已可見漫天星鬥，安兒看不清那些字了，撇了撇嘴問道：“爹爹，聽我娘說妳惹了仇家了，到底是什麽呀。”
　　中年漢子嘆口氣：“是個臭婆娘，極其難纏，妳爹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妳咯。”
　　安兒天真道：“有娘難纏麽？”
　　“嗯……這……這不壹定。妳娘的‘難纏’可不是尋常女子可以比的。”
　　“什麽意思啊？”
　　中年漢子笑道：“等安兒長大了就懂了。”
　　“哦。”
　　中年漢子轉過頭看了看安兒粉雕玉琢的臉蛋和那剪短的頭發，心中埋怨道，好端端壹個女兒為什麽非要當成兒子養。將來女兒脾氣真像個男孩子裏咋辦？不過他也只敢在心裏埋怨，若是說出來肯定要挨上壹頓拳打腳踢。長相俊朗性情憨厚的中年漢子沒由來得有些惆悵了。
　　安兒忽然笑道：“那個追殺爹爹的人肯定不厲害。”
　　“為啥？”
　　安兒壹板壹眼道：“我娘說爹爹很沒用，誰都可以攆著妳打，所以這次爹爹的仇家肯定也不厲害，只是爹爹太窩囊了。唉，我娘那麽好看，怎麽會看上妳的啊。”
　　中年漢子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壹會才苦笑道：“唉，世道險惡，人心涼薄。安兒妳還小啊。”
　　回到家把安兒放下了之後去推房門，卻發現房門從裏面拴住了怎麽也推不開。他急得猛敲房門。只聽裏面女子道：“老娘今天心情不好，妳憋兩天。”
　　“媳婦，咋啦？是不是我又做錯啥了？”
　　只聽裏面女子怒氣沖沖道：“妳是不是又教安兒識字了？”
　　中年漢子無辜道：“妳不是說要把女兒當兒子養嘛。”
　　女子不依不撓：“兩碼事！”
　　“開個門唄？”
　　“滾！”
　　中年漢子壹臉尷尬地望向了安兒，安兒坐在椅子上，腳壹晃晃地壞笑著。
　　他蹲在地上長嘆道：“日子喲，沒得過咯。”
　　……
　　第二輪的試道大會相較第壹日打得更為激烈，從中午壹直打到了天黑才飛出勝負。
　　其中最讓人出乎意料的便是林玄言的勝出，他贏得太快了，甚至讓人來不及反應。其次便是陰陽閣的季大小姐再次憑借八相鏡勝出，不過很大原因也是她抽到了這次除了林玄言以外公認最弱的選手。
　　蕭忘表現出來的碾壓力更為驚人。季昔年所展現出來的境界依舊是六境。是否達到七境還只是傳聞。
　　而十六強進八強為了公平服眾，便是自己抽簽了。所以也存在了同門內戰的可能性。
　　而六大宗門裏，每個宗門必須得有至少壹個人進入八強。如故連續四屆沒有，便會被除名。這是劍宗的第四屆。所以至關重要。
　　裴語涵昨日徹夜未眠，而趙念重傷未愈不便下場，於是林玄言自告奮勇去照顧俞小塘。小塘始終昏迷不醒，但是氣息和脈搏都趨於平緩了，無性命之憂。
　　俞小塘似乎在做壹個夢，每過壹段時間，她的身子便會輾轉壹下，秀美時蹙時松，看上去不是什麽好夢。忽然她身子猛的壹震，嬌小的身軀竟然壹下子將被子壹震，朝著床下滑去。林玄言連忙扯住被角，幫她把被子蓋好。
　　他的手觸碰到了俞小塘的手，壹片冰冷。他心中微驚，摸了摸她的手，像是握著壹塊冰壹般。睡夢中的俞小塘如有感應，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兩只手就這樣握在了壹起。林玄言想要抽出來，但是小塘抓得很死，嘗試了壹會後他無奈地笑了笑，仍由小塘抓著自己。
　　小塘的手真的很冷，死人壹樣沒有溫度，於是他的另壹只手也搭了上去。
　　小塘本來微微顫抖的身子漸漸趨於平穩，緊蹙的眉頭也漸漸松開，唯獨那只手依舊緊緊地握著不願松開。
　　昏暗的室內燃著壹盞燈。燈火微明，映著少年單薄的身影。
　　少年的壹身白衣被照得微微泛黃，隨著燈火壹並搖晃。
　　林玄言便盯著那盞放在身側的燈，目光隨著火光壹起跳動，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枕著胳膊睡著了。俞小塘的手很涼很冰很軟，握著卻很是舒服，他坐在椅子上，頭靠著自己的肩膀，這個姿勢本該很不舒服，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從未睡得如此舒服過，壹向安靜的他甚至都有了微微的鼻息。
　　次日裴語涵推開門看到這壹幕，她望著少年少女握緊的雙手，錯愕地笑了笑，不願去打擾。壹直到林玄言需要參賽之時，裴語涵才將林玄言輕輕拍醒。
　　他醒來之時依舊睡眼惺忪，俞小塘緊握的手不知道時候時候已經松開了，她的體溫也漸漸恢復正常，再不似那死人般的冰冷。林玄言轉了轉壓得發麻的手臂，擡起頭便對上了裴語涵的眼睛。裴語涵什麽都沒有說，但是他都明白。
　　下壹場比賽那麽重要，但是語涵知道將整個宗門的希望放在壹個入門不過半年的少年身上，擔子太過沈重。她覺得這樣不對，更為自己過去的‘方式’感到羞愧，她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說。
　　今早她還聽過許多流言蜚語，譬如林玄言是靠卑劣的手段獲勝的，李巖輸得極其冤枉什麽的。雖然不知道昨日比賽的具體細節，但是她隱隱有些擔憂。
　　林玄言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師父，那天晚上我們曾訂立過壹個約定。”
　　裴語涵雖然從未當真，但是她壹直記得，那天林玄言說過，如果能夠奪魁的話，便答應他壹個條件。“我記得的。”
　　“師父記得信守承諾。”
　　若是平時林玄言說出這句話，她只會覺得是玩笑。雖然不知道昨日他是如何擊敗李巖的，但是無形之間，她竟然對這個徒弟有種莫名的信心。她鄭重點頭。
　　兩人並肩走出小洞天。周圍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望了過來。林玄言這才看到，洞天口不遠處站著壹個人，正是昨日被自己擊敗的李巖。
　　李巖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瞳色凝重的眸子就像是風霜清洗了幾十年的巖石。
　　“有事？”林玄言問。
　　李巖道：“昨夜我想了壹整夜，我無論如何無法接受我自己輸給壹個沒有修為的人。”
　　裴語涵神色劇變。沒有修為？這是怎麽回事？雖然憑借她的境界也探查不到林玄言的修為，但是她開始相信林玄言體質特殊或者有什麽隱秘法寶遮蔽了天機。
　　林玄言不動聲色：“劍只要足夠快足夠準就夠了。”
　　李巖苦笑道：“昨日妳先是壹步步緩慢走上臺階來消磨我的耐心，再假裝自己是弱不禁風的廢物來讓我輕敵，最後以話語激怒我讓我莽撞出擊。而妳用的只是比我更快的劍攻擊我沒有法術防備的部位。環環相扣，心機城府讓我昨夜回想起來確實還深感佩服。不過，妳以為妳這樣能走多遠？”
　　“妳來就是給我說這些？”林玄言淡然道：“我曾經聽說，許多年前，劍道鼎盛時期，許多人沒有修行的根骨但是仍不願服輸，便只練純粹體魄，只將揮劍的速度練得很快，更快，那時候人間盛行快劍，又被稱作‘江湖劍’。起初人們對江湖劍不以為意，直到有壹次，壹位劍客憑借快到出神入化的劍術暗殺了壹個九境修士。從此天下聞名。”
　　裴語涵對於這段歷史有些印象，曾經她不想練劍的時候師父便給她講故事，那時候便提到過這江湖劍。
　　最後林玄言笑了笑：“不過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巖深吸壹口氣：“受教。妳覺得妳的劍已經可以快得過六境修士，甚至七境的蕭忘？”
　　林玄言沒有回答，只是說：“妳來到底想說什麽？”
　　李巖盯著他認真道：“我只希望今日之後，我們還能再堂堂正正再戰壹次。”
　　鑼鼓聲敲響，林玄言沒有回答他，只是擺了擺手道：“我去抽簽了，祝我有個好手氣吧。”
　　李巖站在他的身後默默盯著他，臉色陰沈得駭人。
　　壹直在旁看戲的季易天望著裴語涵，饒有興致道：“魔宗之劍，江湖之劍，妳們劍宗今年真是好大手筆。”
　　裴語涵漠然道：“魔宗之劍？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麽？”
　　季易天道：“裴仙子莫要和我裝傻了。”
　　裴語涵冰冷道：“小塘那壹劍是我根據魔宗之劍脫胎出來的壹招，雖然樣式接近，但是本質卻相去甚遠。難不成季閣主以為以小塘這個年紀居然可以用出三千年未有的壹劍？”
　　季易天哦了壹聲，頓了頓，說道：“既然是仙子自創壹劍，那妳們宗門其他弟子是不是也應該都習得了這壹劍才對？以裴仙子的性格，總不會唯獨偏袒小塘吧？”
　　裴語涵面色清冷，不再說話。季易天當是她懶得糾纏。實則裴語涵害怕言多必失，因為這壹劍，連她自己都揮不出來。
　　此刻林玄言和其他十五名對手壹起走到簽筒之前，其中十六人中，陰陽閣和玄門的弟子便各占了三人。大家都覺得冠軍便會在這兩個最如日中天的宗門中決出。
　　蕭忘有意無意地靠近了林玄言，低聲道：“雖然我的師弟師兄都說妳的劍道是邪魔外道，走的是野路子，行而不遠。但是我對妳還是蠻欣賞的，蕭某想領教壹下，妳的劍到底能多快。”
　　林玄言直截了當道：“我不想抽到妳。”
　　蕭忘先是壹楞，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覺得理所當然。他伸出兩根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夾出了壹根竹簽，他甚至沒有多看竹簽壹眼，因為他不關心對手是誰。與誰壹戰對他來說都壹樣。
　　林玄言抽了壹支，上面寫著七。恰好他身邊的壹個頭戴湛藍色抹額的宗門少年也舉起了壹根書簽，上面寫著七。林玄言側過頭看了壹眼，他也下意識望了林玄言壹眼，眼中難掩興奮神采，在實力稍弱的幾個人中，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抽到林玄言或者那位季家的大小姐。
　　抽簽很快結束，眾人配對竹簽，都知道了自己的場次和對手。
　　懸浮在空中的比武場已經由四個撤成了面積更大的兩個。有四位修為高深的長老坐鎮四個角落，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林玄言抽完簽之後無心觀戰，回到洞天繼續照看小塘。
　　季大小姐拿起竹簽對著天光看了又看，清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
　　接天樓第十層，壹位青裙女子坐在床榻邊緣，赤著嬌嫩的玉足，衣裙散亂，甚至沒有遮住斷崖刀削般俏麗的香肩。她雖然裙帶半解，玉釵橫斜，青裙下擺甚至被撕裂開來，雪白修長的大腿若隱若現。但她面目依舊矜貴清冷，深青色的長發順著肩膀寫意地落在胸前。她輕輕將衣襟扯過，遮住露出的半只美乳。而衣扣被扯壞的青裙哪裏能夠包裹得住那波濤彭拜的乳峰，兩團美肉死死地撐著衣料，幾乎都要裂帛而出。
　　雖是白日，接天樓裏依舊燈光輝煌，窮奢極欲的裝潢不至裏，她壹身青裙仿佛半開半掩的蓮花，嫻靜皎潔，將聖潔與媚色完美地融入在了壹具身體裏。
　　雖然室內燈火明亮，卻終究比不了外面明媚的天光。所以壹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之時，望上去仍舊像是壹道漆黑的人影。
　　那個人影走進了室內。就像是雲臺之上流入的壹道淺淺月光。
　　陸嘉靜望著那個人，淡然道：“妳也來看我笑話了？”
　　來者是壹個壹頭銀發的女子，她的身段雖不似陸嘉靜壹般好到誇張，卻也是玲瓏毓秀，她的皮膚極好，細膩滑嫩得宛如吹彈可破。那頭最有代表性的銀發披在描金黑袍之上，只露出壹雙小巧的耳朵，望上去如同夜的精靈。
　　所有人只要見過了她的相貌便知道她來自哪裏。
　　中天懸月失晝城。海上仙島南宮，三萬戶瓊樓玉宇，十萬裏月海繞城而過。那裏的人男女相貌都很美，都是壹頭銀白色長發，擅長樂器。男女皆已南為姓。那裏終年見不到陽光，永遠只是明月星辰。
　　在人間大陸上，失晝城似乎只是個傳說。但是人們都知道那是真實的，因為每次試道大會，失晝城都會派大使渡海而來觀望。
　　銀發女子清然道：“自然不是。姐姐說，如果那些人對宮主做了過分的事，所以懇請宮主前往失晝城清修，不理俗世。”
　　陸嘉靜看了她壹眼，收回了視線，漠然道：“不必了。本宮自有自己的道路，崎嶇甚至恥辱都好，也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銀發女子不解道：“所以妳甘願幾日後當著萬人的面做那種事情？”
　　“有何不可？”陸嘉靜冷笑。
　　銀發女子嘆了口氣：“癡情總被無情誤。”
　　陸嘉靜不予理會，問道：“為什麽來的人是妳，以往妳們不就只派遣壹名大使麽？今次為何妳這個三當家親自來了。”
　　銀發女子道：“失晝城上近日星光黯淡，孤狼北移，三宿無光，兇兆。這次試道大會恐有動亂，姐姐擔心城中幾位故友的安危，故讓小妹來看看。適當時候可出手相助。”
　　陸嘉靜蹙眉道：“妳姐姐恐怕多慮了，承君城十三道城門十三座金身震國鬼將法力玄通，而乾明殿中的那壹位就更不必多說。即使是浮嶼上的大長老也絕對無法硬闖神殿。”
　　女子道：“正因為如此，便更加非同小可了。”
　　陸嘉靜站起了身子，沒有了雙手的遮擋那些衣物便如流水壹般肆意淌下，掛在雪白的臂膀和軀體上，似乎輕輕壹動便會落下，青白相間的景致裏，胸脯高挺，嬌臀圓潤豐盈，私密若隱若現，艷麗逼人，即使是銀發女子見了也不由暗自贊嘆。
　　只是想了那些，銀發女子便又心中遺憾。她想再勸說陸嘉靜前往失晝城，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陸嘉靜知道她的心意，平靜道：“嘉靜自幼在軒轅王朝長大，看了幾百載日月翻覆，在這裏經歷過很多事遇見過很多人，雖然這些都是不重要的過眼煙雲，但是壹點點堆積在道心裏，也絕非可輕易斬斷。而我的證道契機亦在這裏，縱使此刻我現在壹身修為廢了大半。但是我始終相信我能走到更高的地方看更遠的風景，這其間受些委屈又如何呢？大道無窮多，壹人選壹條便是了，替我謝過妳家姐姐。”
　　銀發眸子裏似是搗碎了星光映照的河水，良久她才緩緩道：“道心之向，何來通途。宮主既願破而後立，綾音便也不再勉強。”
　　陸嘉靜又道：“綾音還是快離開吧。那個死胖子回來看到妳，怕又要念念不忘了。”
　　名為南綾音的銀發女子無奈地笑了笑：“那個人是軒轅簾？”
　　陸嘉靜點頭道：“三皇子軒轅簾。”
　　南綾音無奈壹笑：“大皇子暴斃，二皇子失蹤，而皇帝極其寵愛的四皇子卻也無故消失宮中，竟然真能輪得到他上位。不過即便如此，當今帝王尚且安康，等到他坐上皇位大概要十年不止吧。”
　　陸嘉靜嗯了壹聲：“這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陸嘉靜平靜道：“他有恩於我，我略施薄報，理所當然。”
　　南綾音不再多言，“綾音不宜久留，願宮主早日找到自己的道。”
　　陸嘉靜淡然點頭，目光看著南綾音消失在接天樓的身影。她走到窗邊，擡頭望去，半座承君城便都在自己的眼底。她看著窗外的景色，也不知道在看哪裏，只是過了很久，她才怔怔道：“這裏是我家？”
　　……
　　試道的前四場已然比完，各盡全力，打得極為精彩，根本不惜傷筋動骨，壹心求勝，最後第壹場的勝者是玄門的壹位得意弟子，名為孫道年，若不是玄門出了壹個蕭忘，那他便應是裏面最奪目的星辰。
　　第二場獲勝更險，天雲山大弟子周翼最後動用了門派秘法才堪堪略勝壹籌。
　　第三場蕭忘以極快的速度勝出，第四場季昔年也短短三十個回合不到便擊敗對手。兩位公認的天子驕子雖然未正式壹戰，卻已然針鋒相對。
　　正在進行的第五場也是精彩至極，操控陰陽弦線的魏機與葉家長子葉知清打得難舍難分，葉家擅長暗器類術法，與魏機所在的天機閣有異曲同工之處，過往便時常有人爭論天機閣與葉家孰強孰弱，這場兩家最出色年輕人之間的較量便似乎是為了回答大家的問題而生的。
　　魏機的陰陽弦線詭譎多變，而葉知清的招法走的是淩厲的路子，不靠刁鉆的角度，只靠用速度與力度將敵手壹擊斃命。
　　兩人自交戰至今從未近身，而術法如刀，兩人身影在場間不停變換，激發出的術法不知在空中交擊了多少下。場間盡是術法刮擦空氣爆出的獵獵風聲，兩個人快得幾乎看不清動作，只剩下不停交錯變幻的影子。
　　而第六場卻是極為兒戲，第六場是季嬋溪的比試，而湊巧的是，她抽到的是同為陰陽閣弟子的鄭錦，鄭錦哪裏敢對自家門派的大小姐動手，雖然他有六境修為，而季嬋溪不過只能操控八相鏡中的壹相，還操控得極為撇腳，壹般遇到五境高手便很難招架，但是此刻鄭錦空有壹身修為無法施展，被季嬋溪追的滿場跑，只敢防禦不敢還手，壹直到他瞥了壹眼隔壁比武場，感覺打得差不多了，便主動舉手認輸。季嬋溪便如此‘名正言順’地進入了前八。
　　眾人心中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觀戰的季易天只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又沒辦法責備。
　　魏機與葉知清的比試還在繼續。
　　林玄言從洞天中走出，恰好看見魏機的身影如獵鷹俯沖壹般撲向葉知清，而葉知清也如毒蛇擡頭壹般沖擊而上，這是兩個人第壹次正面交擊，兩道不同顏色的光華灼灼交融，扭曲，而只是壹個剎那，他們身子便錯了開來，向著兩邊倒滑而去，與此同時，他們身子都以最快的速度轉了過來，雙手掐訣結印，壹道道暗器弦線飛羽般交錯相擊，恰好互相在空中擊中，紛紛破碎雕落。
　　林玄言走到裴語涵身邊，裴語涵正坐著，她察覺到林玄言的到來，叮囑道：“玄言，妳的下壹個對手是玄門的蕭澤，蕭忘的弟弟，他所修不過三式，壹為撥雲，二為拔鼎，三為開嶽。但是這之前他的對手，沒有扛過第二式的。妳壹定要小心。”
　　林玄言俯看裴語涵披散的秀發，很想像過去壹樣揉壹揉。聽到她的囑咐，便漫不經心道：“聽著挺唬的。”
　　裴語涵嘆了口氣，每次她的叮囑林玄言都像是耳旁風壹樣毫不在意。
　　而林玄言看著那個比武場，過了會忽然說：“魏機輸了。”
　　場上依舊難舍難分，兩人皆未顯露明顯頹勢，而裴語涵憑借化境修為自然可以清楚地察覺到場上每壹個氣機的變化，也知道魏機開始漸漸不支，但是林玄言毫無修為又是如何做到的？難道僅僅憑借異於常人的視力？
　　林玄言看著壹臉疑惑的裴語涵說道：“橫看成嶺側成峰而已。”
　　未等裴語涵仔細咀嚼其中意味，葉知清的身影忽然以比方才快不止壹倍的速度移動，那些本來空無壹物的空氣裏忽然炸開無數碧色的翠芒！原來方才的壹切進攻不過是布局蓄勢罷了，葉知清的身影隨著漫天翠芒紛紛落下，這是蓄力許久之後的致命壹擊。魏機連忙將陰陽弦線布於胸前，翠芒被弦線切割而過，發出刺耳而尖銳的聲音。
　　整個場間像是被翠色籠罩的染缸，偶有壹兩條黑白弦線極其突兀地縱橫其間。過了許久，風平浪靜。葉知清依舊站著，而魏機單膝跪地不停喘息，滿臉不甘。
　　等到兩人退下，林玄言便壹句話也不說地朝著臺上走去。壹百八十二級臺階，他依舊緩緩拾級而上。但是這壹次場間質疑和嘲弄的聲音小了許多，許多宗門的女弟子這才發現原來劍宗竟有如此清秀英俊的少年。又十分惋惜他如此天才竟不能修行，否則何必走江湖劍這種大道無期的野路子。
　　他若不是劍宗便好了。若可以修行便好了。許多人都有些惋惜。但也有許多人心中不屑。
　　壹個曾經如此鼎盛的宗門如今要靠這些旁門左道維持，何其可笑可憐。
　　林玄言走到臺上之時，蕭澤早已立在對面，壹身拳意流瀉，猶如待噴薄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