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兩人壹早起來把屋子又細致地清掃了壹遍，剛入伏的天Y市因為環山蔭蔽還算清涼，最熱的幾天還未到。?臨近中午時，兩人壹同出去買菜。
　　小區是八十年代末期國企工廠的家屬院，因為依山占地大建得寬闊，壹棟棟相差無幾的樓依次列排，早年鄰居街坊還能相熟，自九十年代工廠拆並裁員下崗，小區裏的住戶換了壹批又壹批了，賣房的租房的都有，再走進院子裏，也沒人關心幾張陌生面孔。
　　宋瀲小時在這認識的人早也蹤跡不尋，她與宋晏走在這她本來熟悉無比的小區與街巷時，竟被像無人關註的陌生住客對待，更沒人在意兩人是什麽關系。
　　因為是廠區家屬院，早年附近的生活設施倒都是壹套，只是大致停在九十年代末左右，菜場除了早些年略微翻修什麽都沒變，賣的多是當地新鮮生蔬和內陸河鮮，說的話又都是當地方言。
　　宋瀲顧著宋晏，佐料買的都是簡單調味的，交流時也都是她去交涉，離開太多年，只能聽不能說，好在意思都容易相通理解，宋晏只跟在身後幫忙拎著東西。
　　米油菜肉都買了壹些，竟似有小住的架勢。兩人回去後不及歇息，又忙著規整買的東西緊接著燒飯。宋晏掌勺，宋瀲樂得在壹旁打下手，反正只要不是各種幹椒下鍋時熏燒出來的嗆人濃煙，宋晏都可以接受。
　　到炒菜時再用不上宋瀲了，她自己跑出去洗了壹個大青桃，回來邊啃邊看著宋晏翻炒，吃得口齒生津，不忘啃下壹大口果肉遞給他，宋晏看著面前帶著淺淺牙印的青桃肉，瞥她壹眼才咬下，宋瀲拽著另壹頭就要從他嘴裏奪走：“不吃還我。”宋晏咬住巧勁壹扯就拿走了整塊果肉，邊嚼邊說道：“都到我嘴裏了，還能脫身麽？”
　　宋瀲也不見氣急，只自顧啃自己桃子，突然沒頭沒腦又說道：“我想吃後山的青梅了。”見宋晏疑惑，比劃著：“屋後山上我知道有幾棵青梅樹長在哪，小時候每年夏天都去摘了的，那青梅壹點不酸，脆生生的，大概……釀酒不錯吧。”想到這裏，忽地偷笑：“小時候樓下那家釀過，我隨外婆去他家玩的時候對著酒罐舔過壹口。”
　　宋晏轉頭盯著她看了壹眼，宋瀲見狀低聲道：“就壹小口，我自己偷偷倒的。”宋瀲似不滿意自己的氣弱，仰著脖子高了些音量：“我明年都十八了，喝壹口不算事吧。”宋晏繼續著手裏動作沒有再看她，沈緩著聲回她：“那妳想怎麽辦？”
　　“我……我也想釀釀青梅酒。”
　　“好，找個時間去摘點吧。”宋瀲沒想到宋晏這麽輕易就答應了她，壹時高興忍不住啄了壹下宋晏側臉嘴角，氣息間的滿是果肉清甜味道。
　　宋晏就著簡單輔料炒了幾道菜，算是調和了壹下兩人口味，宋瀲對稍偏清淡的飯菜未有壹絲說詞，宋晏略略放了心。壹頓飯間，宋瀲壹直在說著要帶家裏哪個小竹筐去，哪個枝頭的更甜，又擔心這麽多年沒去幾棵樹會不會被砍了。
　　聽她壹直絮叨，宋晏幹脆道：“那下午日頭弱了些就去吧。”宋瀲不住點頭，似是肖想那味道太久了，宋晏失笑道：“下午再去買點冰糖和酒。”
　　午飯後不免昏沈，宋瀲早早回房間睡覺去了。宋晏收拾好碗筷，看到與背陽陽臺相對的群山，日間蟲鳥鳴聲壓過滿眼蒼翠，卻是個蔭蔽清涼的好處。宋晏想到主臥有個藤椅，於是搬了過來擺在陽臺上，經過主臥的書櫃，駐足掃了半歇，這些基本都是宋瀲外公留下的，老人家略有些舊文人作派，多是從經史典籍到社論詩詞，宋晏看著這占了大半面墻的書櫃，壹時想到宋瀲堅持要留下這間屋子，舊人不在就這些舊物還能壹睹聊作追思。
　　宋晏隨便抽了本關於誌怪異事的書，躺在陽臺上藤椅上打發時間，少年時期在鄉下老家時除了漫山撒野，能耐住點性子看的也就老屋裏長輩留下的幾本奇聞逸事的書，幢幢鬼影從來是少年氣盛的談資與膽量。宋晏也沒例外，只是跟著年長些的玩伴雖也常常少言，偶爾回鄉下時大人要麽農忙要麽走親，留下壹群處於尷尬年紀的旺盛少年終日無聊遊探，下水上山，摘果偷菜，雨來樹下躲雨，尋著各處隱蔽場所假作自己探歷。
　　翻了壹兩個故事，愈發想起壹些久遠的少年事，宋晏翻身過去思緒又遠又沈，不會兒伴著擋不住的鳥聲蟲鳴睡了過去。
　　酣睡良久才漸漸感覺有些憋悶，不由轉醒，壹入眼便是胸口上宋瀲鴉羽般的長發，她後腦勺對著他，枕在他身上睡著了，宋晏不知她何時過來的，也不知過來了怎麽沒叫醒他，直接便與他睡在壹處，枕著他的胸口，隨著他呼吸壹起浮動，兩人如壹體相融般。
　　宋晏睡不著了，卻也沒有動，空著的右手把玩著宋瀲垂到藤椅上的發梢，不知是不是這樣輕微的動作還是擾到她，沒多久她也醒了，烏漆漆的後腦勺稍動了動，拿手揉揉眼睛後便轉過頭來看著宋晏，怔怔神色明顯還是惺忪，啞著剛醒來的嗓子道：“妳也醒了啊。”
　　“比妳醒得早。”
　　宋瀲感覺到側臉下他胸腔起伏，才有些明了，略略赧顏道：“我醒來發現妳不在房間，出來找妳，妳自己倒在這涼快，我偏要跟妳擠在壹起。”說完不起身還向宋晏懷裏又縮了縮，宋晏怕她動作大了翻下去，拿手虛虛擋在壹旁，宋瀲終於找到壹個舒服的位置，雖然已經沒了睡意卻依然賴在小小藤椅上。
　　胳膊肘似抵著什麽硬物般不舒服，抽出來壹看原來剛好是壹本書的書脊，宋瀲隨便翻了翻，問道：“妳從外公書架上找的？”宋晏低聲應了她壹下。宋瀲饒有興趣地又仔細看了幾頁，興濃笑道：“這裏邊男狐魅好自戀，要不是他偏要去拜訪張華，也不會連累華表壹起被砍，不過，這些誌怪裏男狐跟女狐貍怎麽那麽不壹樣，女的就天生狐媚勾人，男的壹邊儀態風流壹邊通經曉文，還喜歡跟人顯擺。”
　　宋晏沒笑她任性地胡亂理解，只應道：“是別人容不下他吧。”又覺得兩人沒必要爭討這些，想起她話裏別的意思又問她道：“那妳覺得男狐應該什麽樣？”
　　宋瀲猛地擡頭湊到他眼前，眉眼躍躍含笑道：“妳這樣的。”宋晏錯愕不及，還未張口，宋瀲又接著說：“妳這樣會勾人的，跟女狐魅壹樣的。”
　　說完便埋頭在宋晏脖頸吃吃笑起來，她鼻息微微掃過泛起壹陣酥麻，柔軟唇瓣就輕輕貼在他動脈搏動處，像是剛好吻著他身體原始脈動的地方，宋晏後知後覺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壹時啞然失笑，輕輕摟過她笑得抽動的身體，只覺得後山吹來的風剛剛好，忍不住略壹低首在她耳邊沈聲道：“就是把妳勾住了吧。”
　　四點多兩人出門先去挑選買好了冰糖和白酒，近五點時暮色初現，曝曬壹天的暑氣散去不少，在家裏翻找出了折叠輕便的短梯，又帶了小竹筐，宋瀲帶著路，穿了小區不常用的後門直接就到了山腳下。
　　西城的這片山經常有人來爬，只是小區對的這側是背面，但也少不了鋪了十幾年的石板路，踢踢踏踏拾級往上，周身只有林間的沁涼爽暢，不過臨近傍晚，蟲蚊漸漸多了，宋晏看到宋瀲臂膊上幾處顯眼的團紅，不免催她摘完趕緊回去。宋瀲揉搓了好幾下，卻不甚在意道：“下次再上山帶瓶花露水就行了。”
　　林間投下的夕照漸漸暗晦起來時終於到了，宋瀲壹眼便看見那幾棵青梅樹，臉上擋不住的慶幸與高興：“真的還在那吶！”見宋晏在樹下穩穩搭好梯子上了樹，才仰著頭略壹遲疑道：“我也上來吧。”
　　可惜被壹口回絕：“妳在下面拿好竹筐接著就行了。”宋瀲舉著竹筐，卻還是不死心：“我小時候就想上樹了，外婆不許，說我太小了，現在還不行嗎？”
　　宋晏壹低頭就看見她隱隱可憐的神色，稍壹遲疑說道：“那……妳要保證小心點。”宋瀲點點頭轉身就把竹筐挎在腰間，緊把住扶梯就往這棵近百年樹齡的青梅樹上攀，宋晏見她上來了，拿過她腰上竹筐遞了她剪刀，叫她去摘他來接著就行了。
　　多年後，宋瀲終於站上了小時候只能仰望垂涎的綴滿果肉的樹，摘下第壹個就壹時忘形隨便擦了擦便塞進嘴裏咬了壹口，宋晏怕她走神摔下忙扶住她，不禁皺眉道：“剛才怎麽跟妳說的？”
　　宋瀲卻被甜得微瞇了眼，擦著嘴邊汁液說道：“沒事，我註意著呢。”說完還把咬得狼狽的果肉遞到宋晏嘴邊，大有不吃壹口我就不摘了的架勢，宋晏拿過剩下的青梅催促道：“好了，剩下的我吃了，妳快去摘，這次不能邊摘邊吃了，別站在細枝上。”宋瀲乖乖應下，轉身攀到另壹支主幹上去了。
　　宋晏全程在後邊接著青梅，壹棵近枝摘完，宋瀲又爬上另壹棵，恨不得把觸手可及處的全摘下。看著幾近滿筐的竹筐，宋晏松了口氣：“夠了，筐子要滿了，光也暗了，下去吧。”宋瀲回頭看了眼筐子，留戀著又摘了壹個才小心順梯子下去。
　　下去後，宋瀲掂了掂竹筐才有些滿意，宋晏見她又要隨便擦擦就吃，忙奪過手上那個和竹筐：“妳拿著梯子就行了，回去有妳吃的。”宋瀲撇撇嘴，回頭望了眼暮色中的幾棵挺拔青影，已經不似小時那般高得不可攀，卻壹直以這樣的姿態在原處，宋瀲笑了笑轉身去追下山的宋晏了。
　　回去後，宋晏忙著熱菜，宋瀲就去收拾她那筐青梅去了，取了壹半剔去枝葉又用清水濯洗幾遍，瀝幹後拿食鹽輕搓了壹遍，最後壹次洗盡才小心放進今天下午才買的玻璃酒罐裏，壹層青梅壹層冰糖鋪到過半處。
　　宋晏把飯菜端出來時，宋瀲已經在緩緩往酒罐裏倒白酒了，專註模樣不曾聽到他的腳步，卻忽然起了戲弄之心：“這酒妳喝不了多少的。”宋瀲繼續盯著手上的酒瓶，壹邊回他道：“都是給妳釀的，我嘛，就當偷嘗壹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