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序幕
清算 by 貓敗
2024-10-28 20:59
滴滴滴滴。門打開了。
這間空空蕩蕩的辦公室看上去極大。透過壹整面的落地窗,陽光灑滿房間。做工作坊肯定綽綽有余了。墻面需要重新粉刷。這裏可以放壹面墻的開放式書架,那裏擺上壹圈桌椅。在房間的壹角會有壹套齊全的沙盤工具。樓越想起自己在理工學院的辦公室。在那幢低矮的二層小樓裏,由於常年缺少陽光,窗臺的盆栽壹盆盆都要死不活的。和她自己差不多。
剛去理工學院時,院長給她的餅畫得又大又圓,他說,未來幾年會著力加強文科專業建設,而心理學專業的學科申報已經進行中,快的話,壹年之內就會申報下來。雖然理工學院廟小,但她這尊大佛可以順理成章做學科帶頭人,從零建設課程。
結果“大學生心理健康衛生”這門水課樓越壹帶就是四年多。這期間,她申報過壹些省級市級課題,通過人脈參加了壹些課題組,但這些年最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壹學期又壹學期地帶公共課。專業課倒是不多,因為心理學專業學生太少。她發了壹些期刊,主要都是圍繞高校學生心理健康管理工作的。總的來說,她沒有找到實現夢想的感覺。
樓越的夢想在蹉跎,但丈夫占彪的事業倒是起飛了,先是升為副隊長,沒過兩年又升為隊長,完成了事業兩級跳。以前不看好她的“小警察”男朋友的老同學們,現在見了她就叫她“隊長夫人”。以前他們覺得占彪配不上她,現在她卻失去了姓名。
清閑的講師生涯在父母公婆眼裏不是壞事。這麽得天獨厚的條件,她應該抓緊時間懷孕生個孩子。但這方面她也顆粒無收。丈夫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晚上經常不回來,兩人很容易就錯過了每個月有效播種期。也許是這個原因,也許……但夫妻倆覺得也沒急到求醫問藥的程度。“順其自然吧”,男人用這話敷衍著女人,也用這話敷衍著父母。
添加人口並不在樓越的重要日程裏。開壹家獨立的心理咨詢工作室是她壹直以來的夢想。心理咨詢行業在新海市剛剛起步,而樓越又是最早壹批畢業的心理學本科生和碩士生。說起來,曾經的她是有使命感的。
占彪嘴上說是支持,但說到最後,總是來壹句:“妳把本職工作幹好就行了,不累嗎?妳的同學裏有幾個人出來單幹了?大多數還是呆在體制內舒舒服服的。這年頭,大家都覺得名利更重要,升職發財可治百病。坐著聊天就能消除痛苦煩惱,這是呆在象牙塔裏成天無病呻吟的人想出來的。”
他的評價相當不客氣。以前他講話好像沒這麽出格。但她現在沒了跟占彪吵架的心氣。他這個人經常話趕話,愛把無知當情趣,說些故意打擊人的話。他本來就喜歡以粗人自居,過去她還覺得他這樣更好,和自己互補,省了很多彎彎繞。家裏有她壹個愛琢磨事的人就夠了。
她悠悠說了壹句:“是誰當初追我的時候,說什麽我是高材生、才女,說我這樣的人就應該追求夢想,而妳要幫我實現夢想?現在妳當個小領導,就看不上我這象牙塔裏的無用之人了?”
占彪很驚訝。“妳真錯怪我了,我是擔心妳別碰到壹些心理變態的人。和腦子有問題的人獨處壹室不危險嗎?我工作接觸到的那些犯罪分子,很多人都有精神問題。”
“妳這是把心理問題和精神問題混為壹談了。雖然這兩種問題有時會同時出現在壹個人身上。”樓越接著反擊:“妳以前說過,「不行的話,把我家那套老房子給妳做工作室用」。男人談戀愛時真是什麽都敢說啊!”
占彪馬上深呼吸壹口氣,胸口起伏起來,百口莫辯似的。他的嘴還是跟不上妻子的腦子。他升職後工資漲了壹級,大學擴招後樓越的課時費也多了壹些,但這點錢也不至於讓他們生活得多麽滋潤。外人只稱羨於這體制內的體面,卻不知其中滋味。他要是真像有些人壹樣放開手腳幹,也不是不能多撈點。靠工資,能供得起什麽工作室呢?
看見沈默下來的丈夫,樓越心中幾乎有些愧疚。難得回家壹次,二人卻黯然背對背睡去,連親親抱抱都沒有。為什麽她就不能像她認識的那些警嫂那樣?平時踏實做好後勤,等著男人回家,做壹桌菜,把他帶回家的壹堆臟衣服連夜洗了晾起來。做那樣的女人會不會簡單快樂得多?
第二天,樓越在辦公室時,占彪的電話忽然打了過來。
“有個不錯的地方妳可以去看看。我認識的老板收的抵債房,壹直閑置著,現在想低價出租。妳抽空去看壹下,地方合適的話妳就簽合同吧。我聽說視野很好,地方也寬敞。”
“妳從哪兒聽到的?”樓越心想,沒想到他居然行動起來了。“再說了,我租得起嗎?”
“這個老板我打過幾次交道,算是欠我點人情。他本來說,我夫人要用的話直接免租金半年,半年後嘛到時候再說。”電話裏占彪壓低了聲音,但聽上去有些得意。“我跟他說這絕對不行,給點優惠就行了,呵呵呵……” 他開始尬笑了起來。
現在,樓越站在這裏,看著窗外成群的汽車慢悠悠地穿行在高樓大廈之間的馬路上。隔著厚厚的隔音玻璃,從34 層往下看去,城市風光盡收眼底。壹切都顯得很寧靜。如占彪所說,視野確實非常好。不僅視野好,地段更不用說了。這裏根本不可能閑置,要租出去分分鐘的事。占彪他會不懂嗎?
提出免租給她只有壹個理由,這個老板有求於她的丈夫。新海最繁華地帶的寫字樓辦公室,半年的租金——或者更久,這不就是……變相的送禮嗎?
占彪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怎麽樣看的?行嗎?”
“挺好的,” 樓越看著周圍,她已經愛上了這個地方。“這個老板沒有什麽……問題吧?” 她走到窗邊,看見好幾個被遺忘的花盆裏,看不出形態的植物幹枯發焦耷拉著。幹裂的盆土裏塞了很多煙頭。
“能有什麽問題,妳正常簽租賃合同,白紙黑字,妳擔心啥?”
樓越拿到合同時,看著低得離譜的租金,幾乎要笑出來。
“我們老板說了,這地方閑著也是閑著,給樓老師妳這樣的文化人用,能改變風水,還是磁場什麽的。樓老師您信風水嗎?” 帶來合同的人問。
“我不信那些。”樓越笑笑。說不定這個老板還真的是因為迷信,巴不得找她這種滿嘴科學的無神論者為這裏開開光。但更有可能的是,這只是壹種說話技巧。他們臺階都為她找好了,好讓她順水推舟接受
簽了這個合同,她就是在幫丈夫滿足他的權力欲,證實他的能力。簽了這個合同,壓力來到自己這邊,後面她能幹成什麽樣,就看她的了。
人和人之間的敵意,非常微妙,無處不在,冒出來的時候還連她這個學心理學的都會楞壹下。不過她對自己很誠實。她對占彪的敵意是,她覺得他太順了,他並配不上他的成功。這種對於配偶的成功的醜陋嫉妒,那些好警嫂們肯定不會有吧?
她應該為自己做點事情。她應該拼壹把。
樓越在簽名欄刷刷寫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