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四章 那就讓他去飛！

　　737的襟翼存在壹個機制，即當空速接近襟翼三十的限制速度時，襟翼會自動卸載到二十五，而且這種襟翼的自動變化是不會反應到襟翼指位表上的。
　　但是，隨著襟翼的收起，飛機的速度開始不可抑制地往上沖，眼看已經要超過襟翼三十的限制速度了。
　　“怎麽回事，空速怎麽上這麽快？”王瑄也是註意到空速的變化的異常，可是他壹時沒有反應過來是襟翼卸載了。
　　還以為是由於高度的持續降低，空氣密度的提高導致的氣動性能的增加，以致於飛機的下降能力再不斷降低。
　　不過，空速上得也太明顯了。王瑄就算反應再遲鈍，也能察覺到異常了。
　　“襟翼卸載了。”陸景華壹只腳蹬在中央控制臺上：“速度降不下來了，走唄！”
　　此話壹出，王瑄和張教員才是如夢初醒。不過，張教員明顯是有些不甘心：“要是再等等？”
　　“等什麽等，有什麽好等的？”陸景華這個時候顯出了飛行部壹把手的氣魄：“都不說襟翼超速的事情了，現在速度越來越大，所需要的標準下降率也會跟著增加。妳現在速度減不下來，下降率也增不上去，拿什麽飛，趕緊拉起，走了！”
　　“這……”張教員有些尷尬地望了眼王瑄，明顯是希望王瑄能出言幫幫自己。
　　然而，王瑄沈默半晌，最終還是嘆息道：“聽陸總的，走吧！”
　　張教員臉上明顯露出壹絲失望，不過還是不敢忤逆總師和總經理的意思，壹把油門推上去，同時將姿態擡到復飛姿態。
　　由於發動機的推力增加是需要壹定時間的，通常是要等推力加到復飛推力後才將襟翼收到十五的。不過，鑒於飛機本身速度就比較大了，即便在姿態增加的情況下，復飛時的空速增加也會相當明顯，所以在張教員將油門推到預定位置後，王瑄便自顧自地將襟翼收到了十五，比正常的收襟翼時機稍微提早了壹點兒。
　　“襟翼十五，正上升，收輪了！”將壹切全部坐好後，王瑄才進行了標準喊話，同時報告塔臺：“玉龍塔臺，藍天9000，復飛了！”
　　“藍天9000，收到了。按標準復飛程序上修正海壓三千九，修正海壓1011。”
　　“標準復飛程序，上修正海壓三千九，修正海壓1011。”王瑄回復道。修正海壓三千九就是標準的復飛高度，倒是沒什麽變動。
　　隨著飛機的繼續增速，王瑄按照增速計劃將襟翼收到了五，然後調速到壹百八，便是不再增速了。
　　王瑄淡淡地說了壹句：“就保持襟翼五了。”
　　“嗯？”從復飛開始壹直沒怎麽說話的陸景華頗為詫異：“妳是準備再來壹圈嗎？”
　　若是想要二次進近的話，很多飛機都會在復飛後保持襟翼五，省得又是增速又是減速得麻煩。不過，在陸景華的設想裏，這時候不是應該直接收到光潔狀態然後回去劍川嗎？
　　王瑄回頭望了眼疑惑的陸景華：“陸總，咱們還是盤旋壹會兒跟家裏聯系壹下再說吧。”
　　見王瑄不死心，陸景華撇撇嘴，拍了下張教員的肩膀：“妳覺得呢？”
　　“陸總，我也是覺得盤旋等待壹會兒，往家裏做決定吧。”張教員壹邊幹笑著，壹邊接上自動駕駛。
　　“好嘛！”陸景華壹攤手：“妳們還真是不死心啊。隨意，那個……就申請加入滄口的標準右等待，妳們給家裏打衛星電話吧。”
　　陸景華這人反正隨便得很，打個衛星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不過，他不認為跟家裏溝通壹下就會有什麽轉機。
　　該琢磨的東西在昨天就已經琢磨得差不多了，而且剛才落不下去是飛機的性能問題。他們該用的減速手段都用了，建立構型的時機也嚴格按照計劃要求，這還落不下去，那基本就是怎麽折騰都落不下去的。
　　跟家裏聯系有什麽用，藍天航空難不成還有可以呼風喚雨的神仙不成。當然了，要是真有哪位神仙可以將玉龍機場周圍的溫度提高到三十度以上，那說不得還有些機會。
　　就在陸景華話音落下的片刻，玉龍機場那邊反倒是先問了起來：“藍天9000，妳們剛才是什麽原因復飛的？”
　　“進近速度太大了。”王瑄當即回道：“藍天9000，我沿標準復飛程序加入滄口標準右等待可以嗎？”
　　“可以加入滄口標準右等待，高度保持三千九百米。”塔臺說道：“妳們後續計劃是什麽，二次進近嗎？”
　　“加入等待後，我們要跟家裏聯系壹下。有決定了，我們會立刻通知妳的。”
　　解決了塔臺那邊的事務，王瑄甚至都沒等飛機飛到滄口的等待起始點，朝著張教員說了句：“妳監聽第壹部。”
　　其實，這個情況下應該將通訊交給後面的陸景華。可是，即便是王瑄也不敢勞駕自己的上司，只能給張教員了。
　　張教員倒是識相，反正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通訊任務，便是點點頭：“接通訊。”
　　王瑄嗯了壹聲，在CDU的衛星電話選項裏找到了藍天航空AOC的號碼，這個號碼是數據庫裏預存的，壹調出來就能用，很方便。
　　不過，此時的衛星電話還很臃腫，在中央控制臺右下方有壹個座機模樣的設備，這就是衛星電話的通訊裝置，非常占地方。
　　等後期波音完善了衛星電話系統，將之整合到通訊系統內，增設了SAT的衛星電話發射機，就跟甚高頻壹部，甚高頻二部，高頻壹部，高頻二部壹樣，飛行員只要切換壹下發射機就能直接連到衛星電話上，比之老式的衛星電話不知道好用多少。
　　隨著揚聲器裏出現跟正常撥號壹樣的聲音後大約三四秒，衛星電話接通了，駕駛艙不由響起來壹個人男人的聲音，正是簽派！
　　壹看電話接通了，王瑄立馬摘下耳機，拿起那老式座機的話筒跟簽派那邊說起來：“現在聽得清嗎？”
　　“聽得清的，王總。”簽派那邊剛說了壹句，接著就是壹陣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後明顯是換了壹個人接聽，壹聽聲音卻是壹直守著的羅勇：“王瑄，情況怎麽樣？”
　　這次運輸搶險人員和物資的行動往大了說，關系到藍天航空的生死存亡，或者更準確地來說是關系到羅勇個人的前途。
　　在飛機起飛後，羅勇就守在簽派席這邊，那是片刻不敢離去啊。
　　不過，王瑄雖說還沒有提及發生了什麽事，但羅勇已經心有所感。因為若是真的無事發生，這個時候飛機應落地了，該是用手機打電話過來了，哪裏還會用上衛星電話。
　　“羅總，飛機在最終進近定位點之前壹直情況良好。可是在過了FAF點後，飛機就有點兒下不去了，根本保持不了壹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王瑄說道：“現在我們已經拉起來了，就是想問問妳這邊的意見，是回去，還是再來壹次？”
　　王瑄說完，察覺到後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轉頭壹看，正是陸景華指著話筒，示意讓他來說。王瑄將話筒遞給陸景華，陸景華當即說道：“羅總，我們壹切都是按照計劃飛的，程序和操作上沒有問題。如果還是按照計劃飛，那我感覺沒有重來壹次的必要。”
　　倒不是說陸景華這人懶惰，而是這玩意兒不是操作原因，不是程序原因，就是因為天氣太冷，飛機的升力系數比較大，硬是下不去，要是強行保持下降率，速度就要往上漲。要保持速度精準，那就要減小下降率，飛機又無法截獲下滑道。
　　所以，這就是壹個死局！就算試上壹百次，基本都是差不多的結果。
　　羅勇也是聰明人，明白陸景華的意思，看起來他們的計劃沒有考慮到低空環境下升力系數變化的因素。
　　不過，他們又不是氣動學家，這玩意兒怎麽可能如此精確地考慮到？就算考慮到了，他們也沒有能力算出來啊。
　　“妳的意思是換個方案？”羅勇疑問道。
　　“不換方案，那就是無意義地重復，那就沒有嘗試的必要了。”陸景華沈聲道：“最終進近定位點之前的方案可以不用變，兩千英尺的下降率倒是沒有觸發地形警告。問題是過了最終進近定位點，隨著高度的降低，壹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越來越難以維系，想要保持速度屬於可接受狀態，那就必須要減小下降率。”
　　羅勇心裏壹咯噔：“那下滑道怎麽辦？”
　　“既然我們已經打破了穩定進近標準，那索性做得徹底壹些，反正特事特辦，以前沒有穩定進近的概念，不是照樣飛？”
　　羅勇算是品出些門道了：“妳想怎麽做？”
　　“壹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太大，那就減小壹些，減到壹千三百英尺。根據需要，在更低的高度，下降率還可以減，只要保證AFE高度兩百英尺以下不要大於壹千壹百英尺的下降率，連SINK RATE的警告都不會響。”
　　“妳的意思完全不參考下滑道了，或者是將截獲下降道的高度大幅往後推？這不就是目視進近了嗎？”羅勇很快就能搞清楚了陸景華的想法：“可是，玉龍機場21號跑道是沒有目視進近程序的啊？”
　　在121部的規則中，目視進近不是想飛就飛，是要機場擁有相關程序，同時根據相應程序的氣象條件來決定。
　　然而，玉龍機場本身就不運行目視進近，只進行儀表進近。嚴格意義上來說，陸景華這就是屬於嚴重違規了。
　　可是，陸景華毫不掩飾自己的違規想法：“在這次進近中，下滑道本來就是我們的負擔，為了追上下降道，我們不得不堅持大下降率，可是這根本就做不到。若是如此，那還不如就完全忽略掉下滑道。六百英尺截獲下滑道和在更低的高度截獲下滑道抑或是就完全不考慮下滑道有什麽區別？即便是以壹千壹百英尺的下降率進場，我相信張教員也是帶得住的。”
　　隨著飛機高度的降低，地形警告會對飛機的下降率有越來越嚴格的標準。在接近跑道上空時，飛機的下降率就不能持續性地大於壹千壹百英尺，不然就很容易出現SINK RATE的報警聲。
　　這個報警只能算是警戒，原則上並不影響機組繼續落地。可是，這個警報聲出來後，後續就很容易轉化成Terrain PULL UP之類的警告。那機組就不能再落地了，再落地就有可控撞地風險了。
　　所以，在極低高度壹千壹百英尺算是壹個比較極限的數值了。否則，人為作用下，很難控制地形警戒與警告之間的度量。
　　不過，如此大的下降率進場。要是，手上功夫稍微差勁壹點，那飛機砸在地上，說不得能把起落架給直接砸斷了。
　　可是，有壹點陸景華說得很對。下滑道這玩意兒壹直在制約本次進近的方式，搞得機組束手束腳，難以放開。
　　有很多東西是機組無法決定的，又是憑空多了極多的限制，這飛機還怎麽落地？
　　倒也不是陸景華膽大包天，只是穩定進近這個概念在很久之前並不流行，之前大家飛得都比較隨意些。只要能安全把飛機落下去，誰管妳怎麽整？
　　陸景華不是否定穩定進近對於安全的意義，只是說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陸景華這壹通說完，落到前面的張教員耳朵裏，張教員立時跟下軍令狀似的：“壹千壹百英尺的下降率進場，我肯定帶得住的。以前飛戰鬥機，什麽樣子的進場都飛過，壹千壹百英尺的下降率不大。”
　　羅勇其實不懷疑張教員的話，他只是對於陸景華完全拋棄下滑道以接近目視進近的方式來做的手段不是很放心，畢竟這是壹項重大違規。
　　想了壹會兒，羅勇還是拿不了決定：“要不我請示壹下西南局？”
　　聽到這話，陸景華火氣壹下子就上來了。羅勇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做事瞻前顧後，完全沒有身居高位的氣魄。
　　“就算我們沒有參考下滑道，可始終會在下滑道之上，下降率也減下來了，根本就不會有任何地形警告。我跟王瑄都在看著，就算有了地形警告或者最後接地時下沈過快，我們會喊復飛的，能有什麽危險？”陸景華說道：“局方那幫人辦事效率是什麽樣，妳應該比我還清楚。現在報上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討論出來個結果，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如果還是要上報局方，那咱們還是回劍川算了，後面我也不想飛了。”
　　言語之中，陸景華毫不掩飾對局方辦事效率的鄙視。而與局方打交道最多的王瑄則是冷笑壹聲，深以為然。
　　衛星電話對頭，羅勇沈默了很久。這對羅勇的壓力很大，如果真的能安全落下去，這點兒細枝末節上的問題就算事後局方調查起來，想來也不是會在意的。
　　可要是出問題了，那對羅勇來說，可就是天塌下來的事兒了。
　　民航就是這個尿性，安全落地了，那就是妳好，我好，大家好。可出事兒了，可能左腳踏進駕駛艙都可能成為批判點。
　　等了好久，飛機都已經在天上轉了兩圈了，最終羅勇卻說了壹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話：“我們這次接任務的時候，局方提過若是能完成任務，那麽參與機組就能獲得功勛飛行員的稱號……”
　　功勛飛行員是民航對安全運行了至少三萬小時的飛行員的頒發的榮譽。要知道，飛行員壹年最多最多只能飛壹千小時，那就意味著，能獲得功勛飛行員的榮譽需要安全地飛上三十年以上。這算是民航飛行員壹輩子最大的肯定了，但凡是個飛行員都希望擁有的。
　　可這次局方破例更改功勛飛行員的要求，也可以看出對這次搶險救災的重視。
　　對於這個民航飛行員最大的榮譽，陸景華臉上基本沒有什麽變化，而王瑄也僅僅是挑了挑眉，倒是張教員的眼睛都紅了，發出呼哧呼哧的動靜。
　　陸景華和王瑄有信心在自己退休前可以拿到功勛飛行員，提不提前都無所謂。而張教員就不壹樣了，原則上他已經沒機會了。
　　五年前，張教員帶飛自己的徒弟，壹時沒有控制好放手量，落了個2.1G的重著陸。壹旦接地載荷達到2.1G，那局方就要幹預了，而非公司自行處理的。
　　正是因為這個重著陸，徹底斷絕了張教員拿功勛飛行員的可能性。這件事估計要成為他壹輩子的遺憾，可沒想到臨近退休了還出現了轉機。
　　“只要落下去，只要落下去就行了！”張教員腦子裏仿佛壹直有壹道聲音在回蕩著，不斷地重復著。
　　“就按著妳們的想法飛吧。”羅勇最終還是願意嘗試壹下：“不過說好了，任何地形警告或者察覺到下沈過大，立即復飛，安全最重要。”
　　“好！”陸景華這人爽快得很，只是應了壹個字就將電話直接給掛了。然後，沈聲道：“聽見了，不用在意下滑道了，咱們再來壹次！”
　　駕駛艙裏的都是飛行的精英骨幹，剛才陸景華跟羅勇的通話裏就談及了對最終進近定位點後的計劃更改，張教員和王瑄已經明曉了陸景華的想法。
　　“我只重復壹點，出現地形警告或者接地前下沈過大就復飛，只是底線。”陸景華冷喝壹聲：“好了，走吧，再來壹次！”
　　王瑄和張教員就算沒有轉頭，可是卻能感覺到壹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後背上，讓得兩人脊背發涼。
　　張教員說道：“這圈飛完就退出，重新加入程序。”
　　“我跟塔臺通報壹下。”壹直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瑄此刻感受到陸景華的寒意，也是不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最後壹絲隨意的神態。
　　十分鐘後，按照程序，飛機壹直飛到最終進近定位點上，此前的飛行方法並沒有變化，下面才是重頭戲。
　　壹過了最終進近定位點，陸景華的上身微微前傾了下，指令道：“下降率還是先調壹千五！”
　　王瑄余光瞄了下陸景華認真的表情，欲說還止。而身為機長的張教員則是沒有想太多，他擅長的是操縱，在心算下降計劃上聽聽年輕的陸景華並不算什麽。
　　於是，張教員將下降率從兩千英尺立刻減小到壹千五百英尺。
　　“看著空速……”陸景華輕聲地喃喃著，目光始終盯著空速表，仿佛是在對張教員說，也好像是在對自己說。
　　原本陸景華是打算過了最終進近定位點後就將下降率減小到壹千三百英尺左右的。可是，為了最大化下降率，陸景華臨時起意改動了壹下，他要等到速度開始增長了再減小下降率。
　　突然之間，原本穩定的空速往上揚了兩節，這其實是有點兒像是氣流影響的。可是，陸景華馬上喝道：“減小下降率，減到壹千三！”
　　張教員也大概猜到了陸景華的想法，手就沒離開過V／S的滾輪。陸景華的指令壹下來，張教員立馬將下降率減到了壹千三百英尺。
　　隨著下降率的減小，原本空速的上漲勢頭壹下子被止住了，只在超出預定空速壹到兩節的樣子徘徊，算是可以接受了。
　　“還好，還好！”陸景華略微松了壹口氣，剛才的謹慎還是對的。如果將剛才的速度增加誤認為氣流影響，那後續對空速的修正就會變得很麻煩了。
　　不過，這片刻的慶幸並未讓陸景華有絲毫的松懈。他依舊是死死地盯著空速，在高度降低的時候，他必須根據空速來調節下降率。
　　在到達距離本場大約五海裏的時候，壹直穩定著的空速似乎往上動了下，陸景華眼角肌肉抽動壹下，趕緊道：“再減，減到壹千二。”
　　張教員馬上依言照做，在下降率減下來後，躁動的空速指示也似乎穩定下來了。
　　“還高了壹個半點！”陸景華參考了下滑道，同時望向外面的PAPI燈，依舊是四個白燈，這說明比標準的下滑軌跡要高上很多。
　　說實話，此刻陸景華心底也沒底，不知道在進入跑道上空時能不能追上正常的進場高度。若是進場時還是四個白燈，那依舊是不能落地的。進場太高，落地點就要前移很多。玉龍機場的跑道本來就因為道面損壞而捉襟見肘，這要是再接地點前移太多，那就太危險了。
　　就這般維持到離地高度兩百英尺，毫無預兆地，空速陡然增加了兩節。陸景華心裏壹咯噔：“再減，再減，減到壹千壹，快！”
　　張教員的動作倒是快得很，然而，即便在下降率減小後，空速依舊開始緩慢上升。
　　“我斷開了！”眼看即將落地，張教員直接斷開了自動駕駛，切換為手動操控。
　　此時此刻，情況其實已經比較尷尬了。看起來，低空的氣動性能還是比陸景華預計的要強。
　　“還是四個白燈！”陸景華額頭上冒出壹層汗珠，此刻從PAPI上來看，依舊是四個白燈。這就意味著飛行員還不能帶桿來把速度降下來了。
　　王瑄的眼睛瞇起來了：“保接地點，還是保速度！？”
　　陸景華壹咬牙：“保接地點！維持下降率，接地點不能前移！只要速度增加不超過五節……”
　　然而，就在陸景華話音落下的瞬間，空速直接超出了預定值五節了。此刻，飛機已經進入跑道上空了，而PAPI也從四個白燈極快地轉換為兩紅兩白。
　　其實，接地之前，三紅壹白算是比較舒服的。兩紅兩白勉強也可以接受。可問題是，空速已經超出了陸景華的忍受極限。
　　幾乎在電光石火間，陸景華的腦海裏激烈地交鋒著。眼看都要落地了就這麽復飛了，即便是對於陸景華來說也是極為難以接受的。
　　然而，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預設立場。在無線電高度響起來四十英尺的時候，陸景華陡然喊道：“復飛，不落了！”
　　二次進近前，陸景華就三令五申該復飛就復飛。然而，他的復飛口令下來了，張教員確實沒有任何加油門的動作。
　　陸景華壹怔，就連王瑄都不可思議地望向了張教員。
　　“他要落地！？”陸景華心中壹涼，陡然大喝：“張文禮！”
　　然而，在陸景華的暴喝聲中，張教員左手輕輕壹帶，飛機的接地姿態壹下子就出來了。然後在陸景華和王瑄震驚地目光中，飛機竟然接地了。
　　飛機接地的壹刻，前輪還沒有掉下來，張教員就將反推拉到最大，同時踩斷自動剎車，轉為最大人工剎車。
　　在臨近跑道中間的地方便是預計要轉入的脫離道，過了脫離道的跑道上存在有不少裂紋，是肯定不能用的。
　　坐在後面的陸景華恨不得要把張教員給殺了，他竟然違背復飛指令強行落地。可事已至此，只能祈願能安全停下了，只是比預定大這麽多的速度……
　　陸景華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目光始終落在前方的道面上。在即將到脫離道口的時候，他趕忙提醒道：“註意舵量，註意舵量！”
　　這麽快的速度，方向控制是非常敏感的，稍微踩多了，飛機就得沖出去。
　　只能說張教員的舵量控制還是相當精準的，在極高速下，飛機幾乎是壹個漂移就轉入了脫離道。可還沒等陸景華松了壹口氣，從脫離道右轉進主滑行道的時候，張教員卻是沒有延續精確的操作，從左舵轉換到右舵期間，右舵的舵量輸入大了壹些。
　　主滑行道本來道面就不寬，飛機機頭在高速環境下稍微壹右偏，幾乎是在頃刻之間，飛機就沖出了主滑行道，鉆入旁邊的草地上。
　　幸好到這裏，就算飛機速度還很大，可畢竟是減了不少了，草地的阻擋效果又強很多，只是大半個機身沖了出去，機尾還橫在滑行道上。
　　呼！
　　從脫離道轉入主滑行道，再到偏出滑行道，沖入草地上不過短短壹兩秒，陸景華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以為就超了點速度應該沒影響的！”張教員此刻已經怔住了，呆呆地望著前方，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
　　望著前面郁郁蔥蔥的草地，陸景華臉上的肌肉逐漸扭曲在壹起，接著駕駛艙中響徹著憤怒的咆哮：“張文禮，妳TM到底在幹什麽？”
　　……
　　藍天航空壹樓休息室裏，徐蒼正在和秦心面對面悠悠閑閑地喝著茶。雖然局方那邊的調查結束了，不過，徐蒼近期還是要抽些空來公司這邊說明壹下情況的。
　　當然了，連局方都下結論了，公司肯定不會為難徐蒼的，都是些例行公事的玩意兒。今天的例行問詢結束之後，秦心就約了徐蒼見壹面，說壹說組建洱海基地的事宜。
　　“從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看起來洱海基地的事情很不好辦。”秦心嘆了壹口氣：“我打聽了下，洱海那邊不管是交通還是治安都存在不小的問題，三大航放棄洱海基地都是有原因的。”
　　對於秦心提及的問題，徐蒼倒是沒那麽驚訝：“洱海市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但是沒有相對應的配套設施，出現這些問題那都是肯定的。”
　　“那我們怎麽辦，還是繼續嗎，會不會步三大航的後塵？”秦心擔憂道。
　　這個項目是她壹人獨撐著，不免有點兒患得患失。
　　徐蒼將茶杯放下：“那是三大航還沒給洱海市政府壹個破釜沈舟的改革理由。我查過三大航往年在洱海航線的上座率，都是慘不忍睹的。根本就無法給洱海市帶來足夠的消費人群，政府自然也就沒有動力去拼命。只要我們能帶過來更多的遊客，洱海市政府自然會掃清壹切障礙。小地方就是這樣，他們只有壹次機會。”
　　“可是，妳怎麽就能確定能拉到更多的人呢？”
　　徐蒼笑了下：“降價啊，價格下來了，坐的人不就多了？”
　　這確實壹個簡單易懂的道理，然而其中涉及到壹個非常難以逾越的問題，那就是價格管制。在國內機票的價格是受到管制的，不是想提就提，想降就降的。
　　“那怎麽調價格，我們不可能無視價格管制的政策吧？”秦心問出了壹直藏在心底裏的疑惑：“其實很早之前咱們第壹次談低成本的時候，我就想問妳了，妳怎麽就確定價格管制會被取消的？”
　　“這個……”徐蒼壹時語塞，他可不能說自己擁有重生這個金手指，只能敷衍起來：“我有認識的人，有點兒內部消息。”
　　秦心很是狐疑地打量著徐蒼，她老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瞞了她不少事。可秦心又不想逼迫徐蒼，最終只得妥協：“暫時就不說價格管制了，那航線怎麽辦？西南局這邊還好辦，南方局（原本應該是華南局的，不過為了避免壹些不必要的麻煩，稍微改壹下，無傷大雅）那邊就不好弄了，羊城的航班時刻太金貴了。”
　　“我這邊倒是有些想法。”徐蒼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航線申請的事情我來辦，妳不用操心了。”
　　徐蒼這邊剛說完，便是聽到休息室裏的電視在放著關於玉龍地區地震的消息。看得徐蒼眉頭壹皺，算著時間，飛去玉龍的藍天航空的救災航班應該落地了吧？
　　“看什麽呢？”秦心瞧著徐蒼有些出神，順著目光看去，發現徐蒼在關註新聞，於是有些不確定道：“玉龍市跟洱海市是不是很近啊，不知道洱海市那邊有沒有受到影響。”
　　“好像是很近，算了，我去忙自己的事情。”徐蒼站起身來，拍拍自己的衣服，就是往外走去。
　　“別啊，還有些事情沒說呢。”秦心急忙跟上去。
　　兩人剛出了休息室，正巧是發現從壹樓大廳正門進來壹大群人，其中藍天航空的運行副總裁羅勇也在。只是此刻羅勇跟在領頭的壹中年人身邊，點頭哈腰的，表情很是惶恐。
　　徐蒼略壹分辨，這壹大群人裏面竟然還有壹個熟人，正是此前跟陸景華打賭的飛羽航空總飛行師李辰星。而李辰星走在人群角落處，看起來地位不高的樣子。不過，他很快也註意到了迎面走過來的徐蒼，明顯楞了壹下。
　　然而，徐蒼的目光只是在李辰星的身上遊離了片刻，就轉移到了領頭那人臉上。
　　這中年人眉毛天生上挑，看上去猶如壹柄利劍般，給人壹種生人勿進的鋒銳感。而且他的嘴角微微往下，看起來也是威勢十足，反正是那種壓迫性極強的人物。
　　徐蒼倒不是懼於其人的氣場，而是這人好像非常眼熟，怎麽有點兒像是後世自己的前任民航總局總飛行師邸清泉？
　　徐蒼記得自己接任民航總局總飛行師的位子就是邸清泉退下來的。只不過，當時退休的邸清泉可是壹頭白發，現在邸清泉頭上還只是斑白，壹時竟然有些生疏了。
　　此刻，羅勇正是壹臉惶恐地跟邸清泉匯報藍天9000航班的情況：“剛才我們已經跟機組聯系上了，飛機前半機身偏出了……滑行道，機上人員倒是都沒有受傷的。只是……檢查了貨艙後發現修復跑道的設備有部分損壞了……”
　　“妳說什麽？”邸清泉狠狠地瞪了壹眼羅勇：“飛機沖到草地上了，設備也壞了，妳們當初接任務的時候可是信心十足，現在搞成這樣？”
　　在民航總局總飛行師面前，羅勇那真是戰戰兢兢的。不久前，他收到陸景華的電話，說是飛機沖到了草地上，當時真的是天旋地轉的。後面再說到運送的跑道修復的設備也有部分損壞了，羅勇差點兒當場癱倒在地。
　　若是修跑道的設備還能用，那就算沖到草地上了，捏著鼻子也能算是認為任務完成了。反正如果後面跑道能修好，那就大大便於後續航班落地，救援物資也就可以大批量地送過去了。
　　沖到草地上醜是醜了些，勉強還是可以接受的。可現在，出了大醜，任務還沒有完成，直接讓羅勇在邸清泉面前頭都不敢擡壹下的。
　　“好了，現在任務沒完成，東西沒送到，飛機還堵住了脫離道，後面飛機還怎麽落地？”邸清泉只覺得頭大如鬥，恨不得把羅勇生吞活剝了。
　　他是總局派過來協助搶險救災的，結果壹下飛機就聽說了藍天9000航班幹的好事。其實，真要是任務失敗了也就算了，本來玉龍機場的進近環境和道面狀況就不好，失敗了也是情理之中。
　　可這下藍天航空的飛機有壹部分堵在了脫離道和滑行道的交界處，那就相當於堵住了後續飛機落地的途徑。偏偏玉龍機場又沒有拖車，怎麽就移不了飛機。其實就算有拖車也不行，藍天9000那架飛機的前輪已經深陷進泥土裏了，有拖車幫忙都得費上老大的勁了。
　　邸清泉回頭掃了眼後面壹大群人，冷喝道：“藍天航空的總師，飛羽航空的總師，劍川航空的總師，還有三大航劍川基地的總師。妳們平時不都挺厲害的嗎？給我想個招唄，怎麽把飛機平平安安地落到玉龍機場。”
　　沒錯，跟隨邸清泉的正是劍川市各大航司的總飛行師。邸清泉下了飛機，驚聞藍天9000航班的“噩耗”，於是直接召集劍川各大航司的總飛行師來商討解決之法。
　　結果壹個問題拋下去，壹眾總師沒有壹個出聲的。而註意到徐蒼的李辰星在經過短暫的驚訝後，很快就恢復平靜，目光收回，仿佛沒有見過徐蒼似的。
　　經過長時間的沈默，在邸清泉即將耐不住性子的時候，還是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開了口。畢竟是國內第壹大航司，還是有些底氣的。
　　“剛才我聽羅勇總師說了下情況。雖然我也覺得9000航班機組直接采用類似於目視進近的方法有些不妥，但不得不承認，這算是在現今情況下的壹個妥協之法了，或者準確來說是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面色凝重道：“不過，聽機組反饋，在離地兩百英尺後，飛機就無法在空速和下降率之間取得平衡了。如果機組反饋的數據沒有錯誤，那我覺得現在就是單純的飛機氣動性能問題，飛機就是下不去，跟機組沒有關系。更何況，現在藍天航空的飛機堵在脫離道和滑行道的交匯處，本來就緊張的著陸距離更是要減少了。如果飛機要落地，那就要求更小的進近速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講道理，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還算是中肯的，並沒有落井下石。從他說的話裏來看，基本還是挺贊同陸景華的做法的，除了最後機長強行落地。
　　本就心情忐忑的羅勇壹聽見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替自己公司說話，立馬就松了壹口氣，剛準備再解釋兩句，便是被邸清泉狠狠壹指：“妳給我閉嘴，9811的事情還沒跟妳們算賬呢！”
　　“那就是沒辦法了？”邸清泉掃過壹眾總飛行師：“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時候，徐蒼和秦心並肩而行，秦心瞧了這壹群人，低聲問徐蒼：“局方的人嗎？”
　　“好像是的。”徐蒼跟自己未來的前任總師並沒有太大的交情，可是沒興趣去攀攀關系，於是也壓低聲音：“咱們安靜地走過去。”
　　秦心點了點頭，兩人不再說話，就這麽狀若平常地從邸清泉壹眾人旁邊走了過去。
　　邸清泉看著又是沈默不言的眾人，本就上挑的眉毛又是挑了挑，顯得更加咄咄逼人：“好了，就是沒有壹個人覺得能飛是吧？”
　　劍川航空的總飛行師面露為難之色：“這次是真的飛不了啊。”
　　這不是推卸責任，而是他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飛不了是吧？”邸清泉冷笑壹聲，突然壹指已經走過的徐蒼：“妳們飛不了，那就讓他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