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哥哥

　　奚昭然就知道自己和小孩子犯沖。中午吃完飯，奚豐毅兩口子走了沒多久，他想睡個午覺，豆寶就開始鬧著要吃肯德基。
　　“不是才吃完午飯嗎？我們晚點去吃好不好？”奚昭然盡量和善地說。
　　豆寶不買賬，將地板蹬得當當響。奚昭然妥協了，準備帶他出門，他走到玄關處不動了：“昭然哥哥，妳不幫我換鞋嗎？”
　　奚昭然目光下移，落到他的襪子上，思考壹個問題：小孩會有腳臭嗎？
　　“妳這麽大了，還不會自己穿鞋嗎？”奚昭然展露微笑。
　　“我會啊！”
　　“會就自己穿。”奚昭然右手戴了雙壹次性手套，牽住豆寶的手。
　　孫姨送他們出門：“戴這個手套不保暖的啦！”
　　他當然知道，他只是擔心豆寶剛用手擦了鼻涕。
　　他導航去最近的壹家肯德基，走著走著覺得這段路有點眼熟，才想起來秦序家不就在這附近嗎？
　　他剛冒出來會不會碰見秦序的念頭，拐彎就瞥見壹個熟悉的身影。
　　秦序穿著灰色大衣，壹雙腿修長，帥得像是要去走紅毯，但他手上很違和地提著超市購物袋。
　　有多少天沒見了，再見忍不住多看幾眼，眼看人都要走遠了，奚昭然拽著豆寶追了上去：“序！”
　　秦序轉頭，正巧有摩托車從奚昭然跟前穿過，他嚇得心臟漏了壹拍：“小心！”
　　“神經病啊，在人行道上開摩托！”奚昭然脫口而出罵過去。
　　“沒事吧？”秦序走過來。
　　“沒。”奚昭然回過神來，在想自己方才罵人的時候是不是有點兇。
　　秦序：“走路要註意安全……”
　　奚昭然打斷他的叮囑，撇了撇嘴：“是我的錯嗎？”
　　“……不是。”秦序說，“他的錯。”
　　奚昭然同意：“嗯。”
　　秦序：“但是妳也……”
　　奚昭然歪頭：“嗯？”
　　秦序話音壹拐：“……他違反交通規則。”
　　奚昭然：“算了，不和他計較，他趕著去投胎。”
　　秦序：“但是妳還是……”
　　奚昭然重重地“嗯？”了壹聲。
　　秦序：“……確實是那個摩托車司機不長眼。”
　　奚昭然彎眼：“好了，我知道了，就是讓我多看四周情況唄，我剛才不也是急著叫住妳嗎？”
　　秦序這才看向奚昭然旁邊的小孩：“這是妳弟？”
　　“嗯。”奚昭然介紹說，“叫豆寶。”
　　“豆包？”
　　“怎麽了？”
　　秦序小聲說：“我們小區有只狗也叫豆包。”
　　奚昭然笑出聲來，雖然大馬路邊上不是好地方，但他還想和秦序多說幾句話。豆寶等不及了：“肯德基！肯德基！”
　　奚昭然很想把他的嘴捂住，他眼珠子轉了壹圈，幹脆問秦序：“壹起去嗎？”
　　秦序想要拒絕，但說出口卻變成了：“好。”
　　到了最近的壹家肯德基，剛開始豆寶還挺高興，點了份聯名套餐，套餐贈送盲盒，當他抽出來壹個玩偶，發現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又發脾氣把玩偶扔桌上了：“昭然哥哥，我想要蕩秋千的那個玩偶。”
　　“那我們再買壹套。”奚昭然走到點餐處，但服務員告知套餐已售罄。
　　“豆寶，這家店賣完了。”奚昭然低下頭和他對視，“其實幾個玩偶都差不多的，妳抽的這個也好看啊。”
　　“我不管！”豆寶看見旁邊桌的小孩有他想要的玩偶，“我就要那個！”
　　奚昭然回想自己小時候，少不了任性，但也不至於被寵壞到想要什麽就壹定要得到的地步。
　　有幾縷目光投向在耍賴的豆寶，奚昭然大腦裏冒出孫悟空說話的語氣：煩死了。
　　“我去趟衛生間。”秦序起身，但卻是朝著壹位服務員走過去，他們交流了兩句，沒壹會，服務員過來提醒豆寶不要大聲喧鬧。
　　豆寶停歇了兩分鐘，又故態復萌，秦序回到餐桌前，將漢堡和雞翅拿起來，拉著豆寶往外走，豆寶懵了：“幹嘛呀。”
　　秦序輕聲：“服務員姐姐說，妳繼續鬧的話，就得去外面吃哦。”
　　奚昭然：“……”
　　秦序真的帶著豆寶去了門外，在十度左右的天氣裏，漢堡和雞翅都冷得很快，豆寶站了壹會就哭了：“我不要在這裏。”
　　秦序問：“那妳再進去還鬧不鬧？”
　　豆寶猛地搖頭：“但是我真的想要另外壹個玩具。”
　　秦序說：“妳想要的話，可以去問問另外的小朋友能不能交換。”
　　豆寶：“昭然哥哥幫我問可以嗎？”
　　“不可以。”
　　“為什麽？”
　　“因為玩具不是昭然哥哥的。”
　　“可是我媽媽就會幫我。”
　　“因為昭然哥哥不是妳媽媽。”
　　豆寶說不出話來了，在座位上郁悶了半天，扭扭捏捏地拿著玩具去問了，旁邊桌的小孩倒是爽快地答應了。
　　豆寶如願以償，拿著玩具去了給小朋友規劃好的活動區。
　　奚昭然沒想到秦序帶小孩會是這樣的場面：“妳挺有經驗啊。”
　　他還以為以秦序的性格，會是慣著小孩子的那壹種。
　　他想了想：“難道闞知時小時候也這麽不聽話？”
　　“沒有。”秦序說，“知時很乖，就是太乖了，以前總被其他小孩欺負，他不告訴爸媽，但會偷偷告訴我，我會想辦法替他擺平，有些小孩很討人厭，和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秦序笑了笑：“好在後來他長大了，個子高了，也沒人會欺負他了。”
　　提起闞知時時，秦序的語氣是溫柔的。此時此刻，奚昭然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我也是在重組家庭長大的，不過我和我弟弟的關系不太好。”
　　秦序示意他繼續往下說，他談起過去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意的往事，母親的偏心，繼父的忽視，父親的推脫。和弟弟十三歲的年齡差讓他失去了撒嬌的權利，他努力地融入家庭，試圖向弟弟示好，得到的卻只有壹次又壹次的批評。
　　他像是又回到了十幾歲，有很多的委屈和難過。
　　“他們都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寶寶，沒有人再叫我崽崽了。”
　　“我知道弟弟年齡小，調皮了壹些，可我就是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去愛他。”
　　“我可能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吧，成為不了壹個稱職的哥哥。”
　　“因為妳的父母不是稱職的父母，所以妳才成為不了稱職的哥哥啊。”秦序遞過紙巾，“錯的不是妳。”
　　“我沒哭。”奚昭然垂眸。
　　秦序：“是讓妳擦壹下嘴，冰淇淋沾嘴邊了。”
　　奚昭然：“……”
　　秦序：“我剛剛才註意到。”
　　奚昭然：“……”
　　“昭然。”秦序是不想讓他陷入自我反省的情緒，“不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妳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為什麽要被迫長大。”
　　“弟弟不是妳的責任。”他說。
　　這句話是他的繼父闞泉對他說過的。闞泉和貝蒂娜結婚之後，很快就有了闞知時，當時秦序才兩歲，也無法征求他的意見。秦序很喜歡弟弟，弟弟最先學會的中文也是“哥哥”，會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跑。
　　闞知時小時候挺傻的，學德語也很慢，上學總考倒數。秦序就主動抽時間教他。
　　闞泉很欣慰他們兩兄弟關系親近，但也告訴秦序：“弟弟是我和貝蒂娜生的弟弟，不是妳的責任，妳不要讓自己太累哦，該玩就去玩。”
　　秦序那會年齡小，只覺得弟弟可愛。後來他長大壹點，也有過“母親父親會不會更喜歡弟弟”這樣的擔憂。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不是闞泉的親生兒子，直到上高中，有次偶然聽到貝蒂娜和闞泉談話，貝蒂娜提到過年回s市時遇見了秦序的親生父親，發愁說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秦序。
　　秦序發覺真相後不安了壹段時間，但闞泉對他與對親生兒子無異，也從未因為他是哥哥而對他做出更高的要求。會教他說中文繞口令，會教他做中國菜，會教他ABO的知識，會告訴他要尊重Omega。
　　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把闞泉當做了自己的父親，知道闞泉是繼父，心裏難免失望，想著自己怎麽就不是闞泉的孩子呢。
　　還是闞泉發現了他的異常，找到他，問他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秦序糾結了壹會，詢問道：“父親，我不是妳的親生兒子嗎？”
　　闞泉詫異，回答說：“從生理角度說，的確不是，但從心理層面上來講，我有兩個親兒子。序，妳和知時壹樣，都是我的孩子，沒有什麽區別。我和貝蒂娜很愛妳們。”
　　闞泉的答案無疑給了秦序壹顆定心丸，當然，行動比言語更加重要，秦序能夠感受到自己是家庭裏不可或缺的壹員。
　　他生活在幸福的家庭裏是幸運，可他知道，重組家庭的復雜性註定了有很多孩子的童年時光、少年時期是灰暗的、無光的。
　　他並沒有因為奚昭然對原生家庭的坦白而感到沈重，而是慶幸奚昭然可以告訴他。
　　“父母子女之間的感情並不是沒有條件的，成長裏缺失的陪伴也不是壹朝壹夕就能彌補的，妳不需要道德綁架自己。”秦序說。親情和友情愛情壹樣都有深厚之分，也講究選擇和緣分。
　　奚昭然本來沒想哭，聽他這麽說，眼眶倒真有了幾分酸脹。
　　他用紙巾撚了撚眼角，感覺到更濕了，才想起這張紙剛才擦過嘴巴上沾的冰淇淋：“……”
　　他瞪大了眼睛，又裝作無事發生地把紙揉成壹團，像只出糗後極力掩飾的貓咪。
　　秦序既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可憐，又覺得有點好笑。
　　“昭然，豆寶應該是被父母溺愛的小孩，如果父母不改變，自然不好管教。”秦序看向外活動區玩耍的豆寶，“以後如果讓妳單獨帶他，妳還是找理由拒絕比較好。”
　　奚昭然並不是什麽都不懂，如果他帶豆寶出了差錯，只怕難以交代，他點頭，覺得自己應該更堅決，他父親是他父親，但他不想卷入他們的家庭鬧劇。
　　他囔囔：“我以後只生壹個小孩，就不會存在壹碗水端不平的情況。妳覺得怎麽樣？”
　　他只是隨便說說，但說出口，就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
　　顯然他並不能無性繁殖，那麽他和誰生呢？他為什麽要問秦序覺得怎麽樣？
　　秦序抿了抿唇，大腦順著奚昭然的話想，奚昭然的小孩會長什麽樣子？像奚昭然的話，小時候肯定軟軟糯糯的。
　　他覺得生個Omega更好，說不定會是奚昭然的復制版，但如果是個Alpha……
　　短短幾秒鐘，他意識到不對勁，掐斷了聯想，冷靜答道：“當然得看妳自己的意願。”
　　奚昭然小聲“嗯”了壹聲，臉頰有點紅，埋頭吃了兩根薯條。
　　秦序：“沒冷嗎？”
　　“啊。”他的註意力都不在味覺上，“冷了。”
　　“冷了就別吃了。”秦序說，“還想吃什麽？我再點。”
　　“不用了，我不餓。”
　　突然沒人說話，分明是在嘈雜的環境裏，奚昭然還是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擔心秦序也能聽見，轉移了話題：“妳這次徒步還順利嗎？”
　　“順利。”秦序和奚昭然分享過程，並非這麽輕易的兩個字，他們遭遇了暴冷的風雪，下雨天陷入泥濘，全身濕透，夜爬上坡時團隊有人有高原反應，高山不見頂，不光考驗體能，還考驗心態。
　　和秦序面對面聊天，能了解到的比ins上的內容更多。
　　奚昭然認真地聽，因為自己不能吃苦，心中產生壹種崇拜的情緒。
　　就像有的Omega喜歡會打球的Alpha，有的喜歡打遊戲厲害的Alpha。對方在某個領域的熱愛和專註格外容易令人動心。
　　秦序擡眸撞進他亮晶晶的瞳孔，壹瞬間失了神，忘了自己講到了哪裏。
　　奚昭然見他停了下來，很在意卻假裝隨口壹問：“那和妳壹起徒步的都是些什麽人呀？”
　　秦序提起“老趙”、“老許”、“老李”、“老洪”，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職業各不相同，有剛對徒步感興趣的，也有經驗豐富的。
　　“老趙”、“老許”、“老李”、“老洪”……誰是照片裏那個Omega？
　　奚昭然沒有問，他忽然也覺得不重要了，有點羞愧地想，秦序心裏裝的是星空雪山，他心裏裝的是男歡男愛。
　　“妳這兩天為什麽沒來巡航”的話同樣沒能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