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歸來
吻刺 by 灰化肥未滿三周歲
2024-12-23 19:54
出發去十年前的時候,就像是睡了壹覺,無知無覺,睜開眼,就到了過去。
現在要回十年後了,霍狄待在金屬儀器裏,聽著外面的倒計時——三,二,壹。
然後壹切歸於黑暗與沈寂。
他感覺到震蕩,還有壹種半睡半醒之間的眩暈感。
漫長的等待中,霍狄想起岑越。
孤獨乖戾的青年,第壹眼看上去,腦後反骨,渾身是刺。
但相處久了壹段時間就知道,硬殼下面是軟的,稍微碰壹碰,會服服帖帖地乖起來。
岑越眼裏總是帶著點說不出的期盼與祈求,如果被操疼了,偶爾流露出壹些易碎的意味。
現在霍狄明白了,岑越究竟在期盼什麽,在祈求什麽——壹個遺留在十年前的不為人知的承諾。
睜眼見到的第壹個人是十年後的程立雪,耄耋老矣,像枯樹壹樣坐在輪椅上。
時空旅行會讓人脫水與虛弱,霍狄慢慢地坐起來,問:“現在是哪壹天?”程立雪在屏幕上敲出壹個日期。
離霍狄當初啟程去十幾年前的那壹天,已經過了大半年。
因為實驗大獲成功,所以接下來會有許多活動,比如慶功,頒獎。
霍狄看了壹眼日程表,就皺起眉心,說:“我得先回家壹趟。”
程立雪說:“霍芩很好。”
霍狄堅持要走。
他的車還停在地下停車場裏,半年沒人打理,車漆上蒙著壹層薄灰。
他坐進駕駛座裏,點火啟動,在踩下油門之前,先看了壹眼手機。
通訊錄裏有霍芩,有陸行舟之流的朋友,以及工作上的同事和上下級。
霍狄翻到最後,也沒找到岑越的名字。
因為在回十年前執行任務之前,他是真的對岑越半點也不在意。
最後只能給霍芩打了個電話。
等了很久,小姑娘才接聽,帶著笑意懶洋洋說:“誰啊?我忙著呢。”
背景音聽起來很熱鬧,像是在商場之類的地方。
“芩芩。”
霍狄說。
霍芩靜了半秒,然後又驚又喜地失聲喊:“哥哥,妳回來了。”
霍狄嗯了壹聲。
霍芩怕霍狄追問自己的行蹤,說了兩句,就連忙表示會趕緊回家。
霍狄卻說:“我先不回家。”
“為什麽呀?”霍狄說:“得去見妳嫂子。”
霍芩被他嚇了壹跳,幾乎反應不過來,連問了好幾聲:“什麽時候?哥哥,妳什麽時候談戀愛了?”霍狄只說,以後再跟妳講,隨便應付過去,就掛斷了。
然後調整行車記錄儀,準備上路。
忽然按到壹個鍵,屏幕上開始播放不知道多久以前的錄像。
錄像裏恰好有壹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霍狄看了壹眼,就移不開目光。
……是岑越。
岑越壹瘸壹拐地,追著他的車。
那天風很大,岑越的額發和衣角全被吹得向後翻起。
錄像裏的人越來越小,岑越踉踉蹌蹌腳步不穩,最終被甩在遠處。
他應該剛過完二十六歲生日不久。
霍狄微微戰栗地凝視
著,覺得自己依稀看到了另壹個被丟下的,十六歲少年的影子。
那時,霍狄壹次也沒有回過頭。
所以他這些年都對岑越做了什麽?他給了岑越短暫的溫情,和泡泡壹樣壹戳就破的脆弱希望。
他告訴岑越別太貪,壹個人的幹細胞不值得那麽多。
他讓岑越白白等了十年,然後贈予壹個滿腔信賴眼裏只有自己的少年,壹種無能為力的絕望。
霍狄心裏像是有火在燎。
他開車去岑越的房子,壹路上,都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指骨用力得突起。
就連停好車在等電梯的過程,也焦躁不安。
終於打開房門,只見屋子裏也落了壹層灰,是很久沒住過人的模樣。
臥室裏枕頭被子整整齊齊,半點生活痕跡也沒有。
霍狄怔了半晌,最終打通陸行舟的電話。
陸行舟餵了壹聲,然後驚道:“我沒看錯吧,霍狄,真是妳回來了?”又說:“聽說妳這次回來以後,就基本上能提少將了,對吧?牛逼呀,三十來歲就混出這麽大的名堂。”
“以後再說這些,”霍狄打斷陸行舟,“妳先幫我找壹個人。”
“誰?”“岑越。”
自從霍狄走後,岑越接了許多劇本,連軸轉似的在片場工作,幾乎沒有休息過。
陸行舟把地址給了霍狄,然後意味深長地調侃:“以前見芩芩都沒看妳這麽著急,霍少將,妳是不是陷進去了?”霍狄早就深陷進去。
既然岑越能足足等他十年,從今以後,他這壹整條命,都是岑越的了。
首都寸土寸金,所以為了省錢,拍戲的地方經常在城外。
霍狄風塵仆仆地趕過去,找到岑越住的酒店。
然後等了壹會兒。
岑越的手機號碼也問到了,只是壹直打不通。
好不容易接通壹次,只聽到對面各種喧囂吵鬧的聲音。
霍狄開口:“小越?”在模糊嘈雜的人聲裏,他依稀聽到壹點 Ch_ao 濕的鼻音。
很近,仿佛就在耳邊,像壹聲壓抑的,很難察覺的啜泣。
聲音戛然而止,電話被掛斷了。
霍狄握著手機,垂下眼眸,又聯系起陸行舟。
這次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敘舊,陸行舟這個前調查公司老板就幫他免費查了許多遍岑越的行蹤。
陸行舟發來另壹家酒店的地址,岑越正在那兒參加劇組殺青的慶功宴,聽說已經喝了不少酒。
“謝了。”
霍狄說。
壹路折騰下來,已經近十壹點。
他停車在道旁,靜靜地坐了壹小會兒。
夜色暗淡,路邊昏黃的街燈壹盞連著壹盞。
慶功宴應該快散了,陸續有昂貴的車開到門口接人。
霍狄沒看到岑越的身影,於是下車,走進酒店大堂裏。
壹眼掃過去,還是沒見到。
霍狄又走了壹圈,才在壹個燈光很暗的角落,找到自己抓心撓肝思念的人。
岑越喝醉了,歪歪地靠在沙發扶手旁。
低頭彎著腰,手肘壓在胃上,看起來難受極了。
對霍狄來說,只是壹小會兒沒見。
他的漂亮少年,就變成了成熟,脆弱,但是依舊很好看的男人。
霍狄蹲在岑越身前,岑越微微壹震,緩慢地擡起頭。
他更瘦了,夏天衣衫薄,襯出後頸和肩膀嶙峋的線條。
眼角紅得像是要滴血,但是眼睛睜得很圓,仿佛要把霍狄鎖在自己的瞳仁裏。
“小越。”
霍狄啞聲說。
岑越死死地抿住嘴唇,眼裏逐漸聚起水汽。
快落淚了,卻很倔地忍著,也許是想著霍狄走之前的話,所以怎麽也不肯哭。
“我回來了。”
岑越紅著眼角,俯下身體,額頭磕了壹下霍狄的額頭,然後把臉頰埋在霍狄的肩窩裏。
他呼吸間帶著酒精的氣息,臉頰滾燙,半晌,才說:“每次做夢,妳都是這兩句話。”
霍狄怔了半秒,掌心覆在岑越的後頸上。
“醒來之後,妳又不見了。”
岑越短促地笑了壹聲,“霍狄,我他媽再也不要夢到妳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要陷在壹場醒不來的噩夢裏。
霍狄垂著眼眸,把岑越背起來。
岑越比十六歲的時候高了點,但輕得只剩壹把骨頭,皺起眉心,很不舒服似的貼在霍狄肩頭。
霍狄說:“小越,如果不是夢呢?”他背著岑越走出酒店。
步伐很穩,語調也很穩。
沒人阻攔他們,也沒人註意他們。
夏末夜風蕭索。
帶著很輕的鼻音,岑越說:“只有在夢裏,妳才叫我小越。”
霍狄把他放在車上。
他仍然按壓著胃,擡起頭仰望霍狄。
霍狄嘆了口氣,輕聲問:“胃很難受?”岑越臉色蒼白,不出聲點頭。
霍狄直起腰,說:“那我去買藥。”
還沒走,手腕就被岑越拉住了。
岑越帶著壹臉快要忍不住淚的表情,小聲求他:“霍狄,別走。”
因為夢就是這樣,壹旦放開手,醒來之後,人也不會有,藥也不會有。
霍狄又嘆了口氣,彎下腰,吻他。
路燈下的 Yi-n 影處,這個親吻又輕又綿長,觸感溫熱,幾乎不像是在做夢。
岑越的淚終於忍不住了。
十年來,他已經忘了該怎麽放縱地哭。
現在難受得不行,也只是無聲無息地落淚。
霍狄吻他帶著苦味的唇,吻他濕漉漉的冰涼的臉。
岑越哭得縮成壹團,嘴唇也在發抖。
霍狄把人按在椅背上,逼迫岑越不得不仰起頭,繼續承受這種強硬的親吻。
他是個恃愛行兇的劊子手。
他就仗著岑越依然愛他,從十六歲壹直愛到現在。
“小越。”
霍狄說,“對不起。”
他說了很多聲對不起,為整整十年的等待,為他漫長的告別。
為在離開的那段時間,岑越過得壹點也不好——每次相遇的時候,岑越的模樣都那麽狼狽。
“……妳回來了。”
岑越終於開口,又慢又猶豫,還帶著哽咽的哭腔。
霍狄心裏柔軟酸澀,用拇指按了按岑越紅腫的眼角。
“嗯。”
霍狄說,“是我。”
他從邊境帶走的少年,習慣了孤獨和受傷,而且不知道怎麽好好照顧自己。
“等妳忙完手上的工作,我帶妳回家。”
霍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