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天記

十二子南申

玄幻小說

陰陽本無道,何故鳴天哀;
身是陰陽色,心卻渾自在。
————《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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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9章 恨無由,怨無由;往事絞心頭

渾天記 by 十二子南申

2023-1-16 17:42

  老酒頭黑店。
  窗欞內外,洛羽正盯著廊外枯柳旁的青竹魚竿,眉頭顫動化凝,漸漸面沈似水。
  他咬牙沈吟,滿面悲容,至黯然神傷:“我…記起了。”
  此言壹出,老酒頭頃刻面露絲絲驚訝之色!
  與此同時,洛羽猛然轉頭看來,已將其表情盡收眼底。
  他隱恨含怨的問道:“妳…為什麽不願出手?對妳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老酒頭沈默了,他在洛羽逼視的目光下,無聲地放下了菜刀和藥包,佝僂著身子,撐膝坐在了廊外,望著眼前混濁的水面,又壹口壹口地抽起了旱煙。
  待洛羽來到了廊下,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吐出了壹口雪白的煙氣,長嘆道:“~和妳說個故事吧。”
  說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橫欄。
  洛羽默默無言,與之並排,坐在了壹旁。
  他深鎖著眉頭,靜靜地註視著老酒頭的側臉,灰發之間滿是歲月的溝壑…。
  老酒頭似在回憶往昔,吞吐雲霧間,眼神空洞如壹片混沌。
  他靜靜地望著水面,開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啊,有片混濁的水泊,水下有許多混沌的小東西。他們無形之時如這飄渺的煙氣;有形之時又像遊龍、也像追逐嬉戲的魚兒。
  嗯~就叫他們龍魚吧。
  有壹天,有幾條懵懂的龍魚啊,覺得自己大了,便壹躍龍門飛九天,自此先後離開了三條最強壯的龍魚,想去闖出自己的壹片天地。
  呵~後來妳猜怎麽樣?”
  洛羽不知對方說這莫名其妙的故事作甚,望著轉頭詢問看來的老酒頭,他沈默搖頭。
  老酒頭露出了壹抹笑容,隨後又重新看向了水面,映照著晃動的水波:“…後來有天,那三條龍魚又回來了。這壹回來啊,他們就在水裏打來打去,妳死我活的那種,真是有趣呀…。”
  漸漸的洛羽陷入沈思,眼前已閃現昨日雨幕下的壹幕幕畫面…。
  老酒頭接著笑道:“嘿~妳說魚兒間的事,那混濁的水泊會插手嗎?能插手嗎?”
  他詢問地看向了沈默的洛羽。
  洛羽轉頭看來,望著眼前的老酒頭,那壹雙老眼中盡是混沌不明。
  壹霎似乎明白了什麽,他無聲地自嘲壹笑,本能地搖了搖頭。
  可不過片刻,他又不解的問道:“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老酒頭望向了遠方的天際,嘆息道:“外面的事吧~。”
  洛羽隱約感覺到老酒頭眼中閃過壹絲迷茫,其中好像還夾雜著壹點兒好奇?
  他輕聲疑惑道:“外面?”
  老酒頭滄桑的老臉化了笑容,他抽了口旱煙:“妳是從外面來的,別問我,老頭兒我只知這裏的事,老糊塗聽說過嗎?”
  洛羽心中起疑,難道老酒頭從未去過外面的世界?還是太久沒出去,都忘了?
  沈默許久,他終是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的詢問道:“他們在哪?”
  老酒頭看向了混濁的水面,出了神,似答非所問的自說自話,略顯感嘆:“塵歸了塵、土歸了土,老兒我不喜歡雨天,因為人老了,也因為水會更渾。
  有個人曾對我說,水太清會無魚,太濁也不好,得擇中。
  看~這水下啊,已經夠混濁了,其實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可也什麽都沒有。”
  洛羽皺眉,閃爍壹絲悲傷之色:“妳說話怎麽前後矛盾?我見過父……!”
  忽然,老酒頭吧唧旱煙的動作竟停了下來,那本該混濁的水面,似乎壹霎變得清澈了許多!
  風獵獵,水波如燥。
  恍惚間,洛羽仿佛望見這環繞酒肆的無垠水下,正有許多似氣流般的流影,正匯聚成巨大如雲影的奇形之物,自八方蜂瘋擁而來!
  同時無數道強大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似欲破水而出,紛紛鎖定向了自己!
  見此詭異的壹幕,他連忙睜目收聲。
  霎那間,他似是想到了什麽,連忙改口道:“我見過甲劍客釣魚時,浮漂動了,這…水下應該有魚。”
  奇怪的壹幕發生了,水面竟然再次恢復混濁,風也徐徐如沐,壹切回歸靜好,先前仿若錯覺。
  此刻,老酒頭已轉頭看來,他望著氣定神閑,鬢角卻汗珠劃落的洛羽,笑道:“妳見過甲,釣上過魚嗎?”
  洛羽自恍惚中猛然醒來。
  他目光毫不避讓地看向了老酒頭:“我見過桌上有兩條魚。”
  二人無言對視許久,老酒頭笑了,露出壹口殘缺的老黃牙:“呵~吃了,很美味。”
  壹霎,洛羽心中莫名刺痛!
  他低吟問道:“為什麽?我也是劍客。”
  “不不不…”老酒頭搖了搖旱煙桿,悠然自得,聲音顯得極為平淡:“妳現在還不是,至少在這…妳不算。因為妳連劍都沒有,算得哪門子劍客?”
  洛羽眼簾跳動:“妳也沒有!”
  老酒頭很是不屑:“老兒我啊…從不需劍。”
  “為什麽?”洛羽追問。
  老酒頭盯著他那顫動的雙眼,咧嘴壞笑,只隨手煙桿向遠方輕輕壹指。
  霎那間~天地轟鳴,振聾發聵!
  洛羽轉頭驚望,但見老酒頭所指方向,天地竟齊整分裂而開,顯露猶如深淵般的無盡虛無。
  隨即,老酒頭只對著煙嘴,很是自然地輕輕壹吸,那裂開的天地,竟瞬間合攏如初!
  洛羽震驚失色,汗如雨下侵濕了青衫。
  壹指壹吸之間,竟叫…天地開,無際遙不可及;天地合,無極天凝地閉!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自己終於明白了…老酒頭確實不需要劍,因為天地在他的眼中什麽也不是,又何況自己還只是壹個連劍都沒有的小小劍客。
  過去自己壹直認為老酒頭有些古怪,應該是深藏不露,卻不曾想,這壹露手,便是驚天動地!
  可自己怎會有這麽壹位‘忘年交’?
  自己壹定是忘了什麽重要的記憶!
  此刻,老酒頭已看向了神色陰晴不定的洛羽,壞笑著湊近了他那張老臉,問道:“是不是很無力,感覺自己很弱小?呵~那是因為妳開口了…”
  “開口?”洛羽不解其意。
  老酒頭則壹臉鄙夷的說道:“因為妳開口乞求別人的幫助,無疑是在告訴了別人,妳…很無能、很廢物、還很傻哈哈哈~。”
  恣意嘲笑聲起,他接著道:“周圍人嫌棄地遠離妳,或笑著在妳身上踩上壹腳。是因為妳個傻子窮啊,不僅身無分文,還沒有價值。”
  洛羽額頭青筋隆起,目怒深凝,咬牙隱忍,壹字壹句道:“妳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老酒頭‘嘁’了壹聲,顯得很鄙夷,依舊不曾停口:“妳怒了,妳懂!……因為只會乞求的傻子,滿腦子都是愚昧的問題。如果妳依舊弱小,弱小得只能茍延殘喘在他人的庇護下,那妳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說著,老酒頭的煙桿已不斷敲打在了他的側腦上,咧嘴壞笑道:“妳窮,窮得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窮得只能連累他人而不自知,窮得連自己是誰都不敢說。妳…弱小,弱小得像壹個壹無是處的傻子。懂了沒,傻子…?”
  與此同時,洛羽氣息急促,喘息如風箱鼓動,面紅耳赤。
  那只還在敲擊著他的可惡煙桿,像極了揭開遮羞布的巴掌,壹次次地抽打著自己可笑的尊嚴。
  老酒頭話音未落,他已擋開了煙桿,猛然站起,雙拳緊握裂響!
  不知為何?自己很想給這東西壹拳,可他還是忍了。
  漸漸地…吐出胸中壹口郁氣,臉色慢慢和緩。
  他重新坐回了欄上,和老酒頭壹起望著遠方的風景,久久不語。
  清風徐徐,吹亂了他的發絲,也撥亂了那顆孤傷寒冷的心。
  許久之後,他那黯然的目光已定在了枯柳下,
  那靜靜斜靠的青竹魚竿上,眼中柔光晶瑩閃動。
  他那愁苦的面容上,已滿是憂郁之色,正自語喃喃著:“…人難留,情難留;待到離別…淚已流,何人知我憂?恨無由,怨也無由;往事如夢…催人愁,思緒絞心頭。”
  “啪~!”老酒頭突然壹拍大腿,伸出了大拇指,不合時宜的贊道:“好濕、好濕啊!”
  洛羽自嘲壹笑,站起身來,轉頭看向了石丘方向,堅定道:“香火…我壹定劈開,天…也壹定是我的!”
  老酒頭攤手表示請自便。
  洛羽轉過頭去,似有些疲憊:“我從未喝過妳那忘憂酒,對嗎?”
  見老酒頭遲遲沒有回答,他點了點頭,心中了然,亦笑了:“我不信妳。”
  老酒頭這次卻開口了:“那現在呢?”
  洛羽悶哼了壹聲,啐道:“~老東西。”
  說著,他便拿起了柳條,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了老酒頭自言自語的感嘆聲。
  “這兒真小啊~小得微如塵埃;這兒真大啊~大得看不到盡頭……餵~傻子,老兒我這詩,作得如何?”
  洛羽腳步毫不停留,頭也不回的惡評道:“狗屁。”
  老酒頭不僅不怒,反而對這評價頗為滿意,眉開眼笑著。
  “嗯~不是狗屁不通就好…”
  說著,他看向了遠方,吹出壹口飄渺如浮雲的煙氣,嗓音中竟充滿滄桑之感如被無盡歲月打磨過。
  “…煙雲夢,壹夢盜盡春秋;香火分,十分道炁何求?吾道…無中生有。”
  聲聲顫八方,回蕩水天壹色間。
  石丘上,傳來了鞭撻之聲。
  相比過去,節奏慢了許多,聲音卻快了許多。
  …
  又過了七日,天氣依舊晴朗。
  老酒頭總是靠坐在廊下,看著遠方的風景,抽著他那刺鼻的旱煙。
  石丘上,青衫少年也依舊堅持著日出劈香,日落而息。但…他手中的柳條還是未能觸碰到香柱。
  晨光熹微,染遍了水天壹色,橙白如金,波光粼粼。
  涼棚氈布正遂清風浮動,如絲如縷的金輝婆娑而下,照在了青衫少年的面頰上。
  洛羽睜開了疲憊的雙眼,又是壹個傻傻劈香的壹天開始了。
  老酒頭似乎就沒從廊下離開過,依舊翹著二郎腿,靠坐在廊柱邊,沒完沒了的抽著旱煙。
  目光穿過那飄渺升騰的煙霧,洛羽忽然發現,那顆粗壯高大的灰白枯柳樹,似變得青綠了些……!
  許是自己劈香劈得實在太累,錯覺了吧。
  待簡單的洗漱完,他從後院嚼著半快粗餅出來時,發現老酒頭竟然靜靜地站在了石丘上。
  這…恐怕還是老東西第壹次到石丘上吧?
  洛羽瞅著老酒頭而過,自腰間抽出了柳條,便開始閉目,自顧自地抽劈了起來。
  壹下壹下,聲聲清脆悅耳,不用看,依舊沒中。
  忽然!
  身後響起了老酒頭的詢問聲:“妳在幹什麽?”
  聲音顯得很好奇,也很費解。
  洛羽放下了舉起的動作,睜眼轉頭:“劈香,練劍啊。”
  老酒頭微微點頭,將煙桿插入腰間,進前,仰頭望著洛羽困惑的面龐,吐著滿口刺鼻的煙酒氣,問道:“練劍需要什麽?”
  洛羽蹙眉,想了想回答:“需下功夫…!”
  話音未落,腦側勁風突起,壹只大手正催風拍打而來!
  這巴掌雖然看著無比緩慢,卻給人壹種極其兇猛的奇怪感覺,且勁風呼嘯如雷鳴!
  洛羽本能閃身後退躲避,卻發現那大手依舊在自己的側方,且正在慢慢地靠近!
  再次側移避開,依舊如是……
  砰~
  側腦如被霹靂抽打,瞬間俊臉壹歪,好看的面皮抖動如波浪!
  洛羽…應聲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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