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華奇書金瓶梅 by 蘭陵笑笑生
2018-5-28 06:01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詞曰:
繡面芙蓉壹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壹面風情
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話說壹日西門慶往前邊走來,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說:“今日花家使小廝拿帖
來,請妳吃酒。”西門慶觀看帖子,寫著:“即午院中吳銀家壹敘,希即過我同往
,萬萬!”少頃,打選衣帽,叫了兩個跟隨,騎匹駿馬,先逕到花家。不想花子虛
不在家了。他渾家李瓶兒,夏月間戴著銀絲[髟狄]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
衫,白紗挑線鑲邊裙,裙邊露壹對紅鴛鳳嘴尖尖[走喬][走喬]小腳,立在二門
裏臺基上。那西門慶三不知走進門,兩下撞了個滿懷。這西門慶留心已久,雖故莊
上見了壹面,不曾細玩。今日對面見了,見他生的甚是白凈,五短身才,瓜子面兒
,細灣灣兩道眉兒,不覺魂飛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婦人還了萬福,轉身入後邊
去了。使出壹個頭發齊眉的丫鬟來,名喚繡春,請西門慶客位內坐。他便立在角門
首,半露嬌容說:“大官人少坐壹時。他適才有些小事出去了,便來也。”丫鬟拿
出壹盞茶來,西門慶吃了。婦人隔門說道:“今日他請大官人往那邊吃酒去,好歹
看奴之面,勸他早些回家。兩個小廝又都跟去了,止是這兩個丫鬟和奴,家中無人。”西門慶便道:“嫂子見得有理,哥家事要緊。嫂子既然分付在下,在下壹定伴
哥同去同來。”
正說著,只見花子虛來家,婦人便回房去了。花子虛見西門慶敘禮說道:“蒙
哥下降,小弟適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於是分賓主坐下,便叫小廝
看茶。須臾,茶罷。又分付小廝:“對妳娘說,看菜兒來,我和西門爹吃三杯起身。今日六月二十四,是院內吳銀姐生日,請哥同往壹樂。”西門慶道:“二哥何不
早說?”即令玳安:“快家去,討五錢銀子封了來。”花子虛道:“哥何故又費心?小弟到不是了。”西門慶見左右放桌兒,說道:“不消坐了,咱往裏邊吃去罷。”花子虛道:“不敢久留,哥略坐壹回。”少傾,就是齊整肴饌拿將上來,銀高腳
葵花鍾,每人三鍾,又是四個卷餅,吃畢收下來與馬上人吃。
少傾,玳安取了分資來,壹同起身上馬,逕往吳四媽家與吳銀兒做生日。到那
裏,花攢錦簇,歌舞吹彈,飲酒至壹更時分方散。西門慶留心,把子虛灌得酩酊大
醉。又因李瓶兒央浼之言,相伴他壹同來家。小廝叫開大門,扶到他客位坐下。李
瓶兒同丫鬟掌著燈燭出來,把子虛攙扶進去。
西門慶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婦人旋走出來,拜謝西門慶,說道:“拙夫不才
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來家,官人休要笑話。”那西門慶忙屈身還喏,說道:
“不敢。嫂子這裏分付,在下敢不銘心刻骨,同哥壹搭裏來家!非獨嫂子耽心,顯
的在下幹事不的了。方才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纏住了,我強著催哥起身。走到樂星
堂兒門首粉頭鄭愛香兒家,--小名叫做鄭觀音,生的壹表人物,哥就要往他家去
,被我再三攔住,勸他說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才壹直來家。若到鄭
家,便有壹夜不來。嫂子在上,不該我說,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
何就丟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婦人道:“正是如此,奴為他這等在外胡行
,不聽人說,奴也氣了壹身病痛在這裏。往後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
,勸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這西門慶是頭上打壹下腳底板響的人
,積年風月中走,甚麽事兒不知道?今日婦人到明明開了壹條大路,教他入港,豈
不省腔!於是滿面堆笑道:“嫂子說那裏話!相交朋友做甚麽?我壹定苦心諫哥,
嫂子放心。”婦人又道了萬福,又叫小丫鬟拿了壹盞果仁泡茶來。西門慶吃畢茶,
說道:“我回去罷,嫂子仔細門戶。”遂告辭歸家。
自此西門慶就安心設計,圖謀這婦人,屢屢安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把子
虛掛住在院裏飲酒過夜。他便脫身來家,壹徑在門首站立。這婦人亦常領著兩個丫
鬟在門首。西門慶看見了,便揚聲咳嗽,壹回走過東來,又往西去,或在對門站立
,把眼不住望門裏脧盼。婦人影身在門裏,見他來便閃進裏面,見他過去了,又探
頭去瞧。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壹日,西門慶正站在門首,忽見小丫鬟繡
春來請。西門慶故意問道:“姐姐請我做甚麽?妳爹在家裏不在?”繡春道:“俺
爹不在家,娘請西門慶爹問句話兒。”這西門慶得不的壹聲,連忙走過來,到客位
內坐下。良久,婦人出來,道了萬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銘刻於心,
知感不盡。他從昨日出去,壹連兩日不來家了,不知官人曾會見他來不曾?”西門
慶道:“他昨日同三四個在鄭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來了。今日我不曾得進去
,不知他還在那裏沒在。若是我在那裏,恐怕嫂子憂心,有個不催促哥早早來家的?”婦人道:“正是這般說。奴吃煞他不聽人說、在外邊眠花臥柳不顧家事的虧。”西門慶道:“論起哥來,仁義上也好,只是有這壹件兒。”說著,小丫鬟拿茶來
吃了。西門慶恐子虛來家,不敢久戀,就要告歸。婦人又千叮萬囑,央西門慶:“
不拘到那裏,好歹勸他早來家,奴壹定恩有重報,決不敢忘官人!”西門慶道:“
嫂子沒的說,我與哥是那樣相交!”說畢,西門慶家去了。
到次日,花子虛自院中回家,婦人再三埋怨說道:“妳在外邊貪酒戀色,多虧
隔壁西門大官人,兩次三番顧睦妳來家。妳買分禮兒謝謝他,方不失了人情。”那
花子虛連忙買了四盒禮物,壹壇酒,使小廝天福兒送到西門慶家。西門慶收下,厚
賞來人去了。吳月娘便問說:“花家如何送妳這禮?”西門慶道:“花二哥前日請
我們在院中與吳銀兒做生日,醉了,被我攙扶了他來家;又見常時院中勸他休過夜
,早早來家。他娘子兒因此感我的情,想對花二哥說,故買此禮來謝我。”吳月娘
聽了,與他打個問訊,說道:“我的哥哥,妳自顧了妳罷,又泥佛勸土佛!妳也成
日不著個家,在外養女調婦,反勸人家漢子!”又道:“妳莫不白受他這禮?”因
問:“他帖上兒寫著誰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寫我的帖兒,請他娘子過
來坐坐,他也只恁要來咱家走走哩。若是他男子漢名字,隨妳請不請,我不管妳。”西門慶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請他便了。”次日,西門慶果然治酒,請過
花子虛來,吃了壹日酒。歸家,李瓶兒說:“妳不要差了禮數。咱送了他壹分禮,
他到請妳過去吃了壹席酒,妳改日還該治壹席酒請他,只當回席。”
光陰迅速,又早九月重陽。花子虛假著節下,叫了兩個妓者,具柬請西門慶過
來賞菊。又邀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四人相陪。傳花擊鼓,歡樂飲酒。
有詩為證:
烏兔循環似箭忙,人間佳節又重陽。
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黃花吐異香。
不見登高烏帽客,還思捧酒綺羅娘。
秀簾瑣闥私相覷,從此恩情兩不忘。
當日,眾人飲酒到掌燈之後,西門慶忽下席來外邊解手。不防李瓶兒正在遮[
木鬲]子邊站立偷覷,兩個撞了個滿懷,西門慶回避不及。婦人走到西角門首,暗
暗使繡春黑影裏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說道:“俺娘使我對西門爹說,少吃酒,早
早回家。晚夕,娘如此這般要和西門爹說話哩。”西門慶聽了,歡喜不盡。小解回
來,到席上連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彈唱遞酒,只是裝醉不吃。看看到壹更時分,那
李瓶兒不住走來廉外,見西門慶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
釘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實念、孫寡嘴也去了,他兩個還不動。把個李瓶兒
急的要不的。西門慶已是走出來,被花子虛再不放,說道:“今日小弟沒敬心,哥
怎的白不肯坐?”西門慶道:“我本醉了,吃不去。”於是故意東倒西歪,教兩個
扶歸家去了。應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
是東家費心,難為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鍾來,咱每再周四五十輪,散了罷。”李瓶
兒在簾外聽見,罵“涎臉的囚根子”不絕。暗暗使小廝天喜兒請下花子虛來,分付
說:“妳既要與這夥人吃,趁早與我院裏吃去。休要在家裏聒噪。我半夜三更,熬
油費火,我那裏耐煩!”花子虛道:“這咱晚我就和他們院裏去,也是來家不成,
妳休再麻犯我。”婦人道:“妳去,我不麻犯便了。”這花子虛得不的這壹聲,走
來對眾人說:“我們往院裏去。”應伯爵道:“真個?休哄我。妳去問聲嫂子來,
咱好起身。”子虛道:“房下剛才已是說了,教我明日來家。”謝希大道:“可是
來,自吃應花子這等嘮叨。哥剛才已是討了老腳來,咱去的也放心。”於是連兩個
唱的,都壹齊起身進院。此時已是二更天氣,天福兒、天喜兒跟花子虛等三人,從
新又到後巷吳銀兒家去吃酒不題。
單表西門慶推醉到家,走到金蓮房裏,剛脫了衣裳,就往前邊花園裏去坐,單
等李瓶兒那邊請他。良久,只聽得那邊趕狗關門。少傾,只見丫鬟迎春黑影影裏扒
著墻,推叫貓,看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遞了話。這西門慶就掇過壹張桌凳來踏著
,暗暗扒過墻來,這邊已安下梯子。李瓶兒打發子虛去了,已是摘了冠兒,亂挽烏
雲,素體濃妝,立在穿廊下。看見西門慶過來,歡喜無盡,忙迎接進房中。燈燭下
,早已安排壹桌齊整酒肴果菜,壺內滿貯香醪。婦人雙手高擎玉[口口冖鬥],親
遞與西門慶,深深道個萬福:“奴壹向感謝官人,蒙官人又費心酬答,使奴家心下
不安。今日奴自治了這杯淡酒,請官人過來,聊盡奴壹點薄情。又撞著兩個天殺的
涎臉,只顧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剛才吃我都打發到院裏去了。”西門慶道:“
只怕二哥還來家麽?”婦人道:“奴已分付過夜不來了。兩個小廝都跟去了。家裏
再無壹人,只是這兩個丫頭,壹個馮媽媽看門首,他是奴從小兒養娘心腹人。前後
門都已關閉了。”西門慶聽了,心中甚喜。兩個於是並肩疊股,交杯換盞,飲酒做
壹處。迎春旁邊斟酒,繡春往來拿菜兒。吃得酒濃時,錦帳中香熏鴛被,設放珊瑚
,兩個丫鬟撤開酒桌,拽上門去了。兩人上床交歡。
原來大人家有兩層窗寮,外面為窗,裏面為寮。婦人打發丫鬟出去,關上裏面
兩扇窗寮,房中掌著燈燭,外邊通看不見。這迎春丫頭,今年已十七歲,頗知事體
,見他兩個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頭上簪子挺簽破窗寮上紙,往裏窺覷。端的
二人怎樣交接?但見:
燈光影裏,鮫綃帳中,壹個玉臂忙搖,壹個金蓮高舉。壹個鶯聲嚦嚦
,壹個燕語喃喃。好似君瑞遇鶯娘,猶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
中;蝶戀蜂恣,未能即罷。正是:被翻紅浪,靈犀壹點透酥胸;帳挽銀鉤
,眉黛兩彎垂玉臉。
房中二人雲雨,不料迎春在窗外,聽看得明明白白。聽見西門慶問婦人多少青春。
李瓶兒道:“奴今年二十三歲。”因問:“他大娘貴庚?”西門慶道:“房下二十
六歲了。”婦人道:“原來長奴三歲,到明日買分禮兒過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
親近。”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婦人又問:“妳頭裏過這邊來,他大娘
知道不知?倘或問妳時,妳怎生回答?”西門慶道:“俺房下都在後邊第四層房子
裏,惟有我第五個小妾潘氏,在這前邊花園內,獨自壹所樓房居住,他不敢管我。”婦人道:“他五娘貴庚多少?”西門慶道:“他與大房下同年。”婦人道:“又
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個姐姐罷。到明日,討他大娘和五娘的腳樣
兒來,奴親自做兩雙鞋兒過去,以表奴情。”說著,又將頭上關頂的金簪兒撥下兩
根來,替西門慶帶在頭上,說道:“若在院裏,休要叫花子虛看見。”西門慶道:
“這理會得。”當下二人如膠似漆,盤桓到五更時分。窗外雞叫,東方漸白,西門
慶恐怕子虛來家,整衣而起,照前越墻而過。兩個約定暗號兒,但子虛不在家,這
邊就使丫鬟在墻頭上暗暗以咳嗽為號,或先丟塊瓦兒,見這邊無人,方才上墻,這
邊西門慶便用梯凳扒過墻來。兩個隔墻酬和,竊玉偷香,不由大門行走,街房鄰舍
怎的曉得?有詩為證:
月落花陰夜漏長,相逢疑是夢高唐。
夜深偷把銀缸照,猶恐憨奴瞰隙光。
卻說西門慶扒過墻來,走到潘金蓮房裏。金蓮還睡未起,因問:“妳昨日也不
知又往那裏去了這壹夜?也不對奴說壹聲兒。”西門慶道:“花二哥又使小廝邀我
往院裏去,吃了半夜酒,才脫身走來家。”金蓮雖故信了,還有幾分疑影在心。壹
日,同孟玉樓飯後在花園亭子上做針指,猛可見壹塊瓦兒打在面前。那孟玉樓低著
頭納鞋,沒看見。這潘金蓮單單把眼四下觀看,影影綽綽只見隔壁墻頭上壹個白面
探了壹探,就下去了。金蓮忙推玉樓,指與他瞧,說道:“三姐姐,妳看這個,是
隔壁花家那大丫頭,想是上墻瞧花兒,看見俺們在這裏,他就下去了。”說畢,也
就罷了。到晚夕,西門慶自外赴席來家,進金蓮房中。金蓮與他接了衣裳,問他。
飯不吃,茶也不吃,趔趄著腳兒,只往前邊花園裏走。這潘金蓮賊留心,暗暗看著
他。坐了好壹回,只見先頭那丫頭在墻頭上打了個照面,這西門慶就踏著梯凳過墻
去了。那邊李瓶兒接入房中,兩個廝會不題。
這潘金蓮歸到房中,翻來復去,通壹夜不曾睡。將到天明,只見西門慶過來,
推開房門,婦人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門慶先帶幾分愧色,挨近他床上坐下。婦
人見他來,跳起來坐著,壹手撮著他耳朵,罵道:“好負心的賊!妳昨日端的那裏
去來?把老娘氣了壹夜!妳原來幹的那繭兒,我已是曉得不耐煩了!趁早實說,從
前已往,與隔壁花家那淫婦偷了幾遭?壹壹說出來,我便罷休。但瞞著壹字兒,到
明日妳前腳兒過去,後腳我就吆喝起來,教妳負心的囚根子死無葬身之地!妳安下
人標住他漢子在院裏過夜,卻這裏要他老婆。我教妳吃不了包著走!嗔道昨日大白
日裏,我和孟三姐在花園裏做生活,只見他家那大丫頭在墻那邊探頭舒腦的,原來
是那淫婦使的勾使鬼來勾妳來了。妳還哄我老娘!前日他家那忘八,半夜叫了妳往
院裏去,原來他家就是院裏!”西門慶聽了,慌的裝矮子,只跌腳跪在地下,笑嘻
嘻央及說道:“怪小油嘴兒,禁聲些!實不瞞妳,他如此這般問了妳兩個的年紀,
到明日討了鞋樣去,每人替妳做雙鞋兒,要拜認妳兩個做姐姐,他情願做妹子。”
金蓮道:“我是不要那淫婦認甚哥哥姐姐的。他要了人家漢子,又來獻小殷勤兒,
我老娘眼裏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妳在我跟前弄了鬼兒去!”說著壹只手把他褲
子扯開,只見那話軟仃當,銀托子還帶在上面,問道:“妳實說,與淫婦弄了幾遭?”西門慶道:“弄到有數兒的,只壹遭。”婦人道:“妳賭個誓,壹遭就弄的他
恁軟如鼻涕濃如醬,卻如風癱了壹般的!有些硬朗氣兒也是人心。”說著把托子壹
揪,掛下來,罵道:“沒羞的強盜,嗔道教我那裏沒尋,原來把這行貨子悄地帶出
,和那淫婦[入日]搗去了。”西門慶滿臉兒陪笑說道:“怪小淫婦兒,麻犯人死
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來,他到明日過來與妳磕頭,還要替妳做鞋。昨日使丫頭
替了吳家的樣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這壹對壽字簪兒送妳。”於是除了帽子,向頭
上拔將下來,遞與金蓮。金蓮接在手內觀看,卻是兩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
兒,乃禦前所制,宮裏出來的,甚是奇巧。金蓮滿心歡喜,說道:“既是如此,我
不言語便了。等妳過那邊去,我這裏與妳兩個觀風,教妳兩個自在[入日]搗。妳
心下如何?”那西門慶歡喜的雙手摟抱著說道:“我的乖乖的兒,正是如此。不枉
的養兒,--不在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買壹套妝花衣服謝妳。”婦人道:“我不信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妳二人周旋,要依我三件事。”西門
慶道:“不拘幾件,我都依。”婦人道:“頭壹件不許妳往院裏去;第二件要依我
說話;第三件妳過去和他睡了,來家就要告我說,壹字不許妳瞞我。”西門慶道:
“這個不打緊,都依妳便了。”
自此為始,西門慶過去睡了來,就告婦人說:“李瓶兒怎的生得白凈,身軟如
綿花,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裏放著果盒,看牌飲酒,常玩耍半夜不睡。”
又向袖中取出壹個物件兒來,遞與金蓮瞧,道:“此是他老公公內府畫出來的,俺
兩個點著燈,看著上面行事。”金蓮接在手中,展開觀看。有詞為證:
內府衢花綾裱,牙簽錦帶妝成。大青小綠細描金,鑲嵌鬥方幹凈。女
賽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雙雙帳內慣交鋒。解名二十四,春意動關情。
金蓮從前至尾看了壹遍,不肯放手,就交與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子內,早晚看
著耍子。”西門慶道:“妳看兩日,還交與我。此是人的愛物兒,我借了他來家瞧
瞧,還與他。”金蓮道:“他的東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從他手裏要將來。就
是打也打不出去。”西門慶道:“怪小奴才兒,休要耍問”趕著奪那手卷。金蓮道
:“妳若奪壹奪兒,賭個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爛,大家看不成。”西門慶笑道:
“我也沒法了,隨妳看完了與他罷麽。妳還了他這個去,他還有個稀奇物件兒哩,
到明日我要了來與妳。”金蓮道:“我兒,誰養得妳恁乖?妳拿了來,我方與妳這
手卷去。”兩個絮聒了壹回。晚夕,金蓮在房中香薰鴛被,款設銀燈,艷妝澡牝,
與西門慶展開手卷,在錦帳之中效“於飛”之樂。看觀聽說:巫蠱魘昧之物,自古
有之。金蓮自從叫劉瞎子回背之後,不上幾時,使西門慶變嗔怒而為寵愛,化憂辱
而為歡娛,再不敢制他。正是:饒妳奸似鬼,也吃洗腳水。有詞為證:
記得書齋乍會時,雲蹤雨跡少人知。曉來鸞鳳棲雙枕,剔盡銀燈半吐
輝。思往事,夢魂迷,今宵喜得效於飛。顛鸞倒鳳無窮樂,從此雙雙
永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