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我被放假了

　　我推開業務部辦公室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暖氣頓時讓我幾乎凍僵的身體感到了極度的舒適。脫下大衣，將上面還殘存的幾片雪花抖落下來，我嘴裏還笑著說：“外面的雪真大，好幾年沒見過下這般大的雪了，這地下的積雪老厚了……”
　　我忽然發現辦公室內很安靜，似乎只有我壹個人在說話，擡起頭來，看到同事們要麽不看我，而看著我的人的眼神都飽含著同情兩字，就象看著壹頭即將拉往屠宰場的豬。我心中壹沈，壹種不祥的預感籠罩過來。
　　同事趙延金手裏拿著壹張紙，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壹口氣：“老唐，上個月的業績報表出來了，妳又是……唉！母大蟲正在辦公室等著妳呢，她要妳壹回來就去見她。兄弟，多保重吧！”
　　我接過他遞來的報表，果然在最後壹名看到我的名字。想起上個月這時候母大蟲對自己吼：“唐遷！妳已經連續五個月業績排名倒數第壹了，創下了公司成立以來銷售排名的最高紀錄，真是光榮啊！我告訴妳，如果下個月妳還是最後壹名的話，妳就準備卷鋪蓋回家吧，這可是妳最後壹次機會了……”
　　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天生就不是搞銷售的料。我這個人內向、木訥、不善說話、不善交往，偏又正經得厲害，對壹些歪門邪道的事看不慣，做不來。所以銷售這種行當，可以說是我最不善長、最不願意的工作了。可是陰差陽錯地，我偏偏只能做著與客戶打交道的事情，本身就郁悶的我，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怎麽可能做得好？雖然我已經很努力了。
　　稍整壹下儀表，深吸壹口氣，我敲響了業務部經理顧若言辦公室的門。
　　“進來！”裏面有人道。
　　推開辦公室大門，我看見母大蟲正坐在辦公桌後，對著電腦正快速的打字。她擡頭看見是我，用下巴指了壹下辦公桌前的椅子，說：“先坐吧，等我壹下，馬上就好。”說著繼續快速地往電腦中輸入什麽。
　　我只好拉開她辦公桌前的其中壹張椅子，坐了下來，看著她在電腦前忙碌著……
　　顧若言的外號母大蟲，她自己是不知道的，其實也還是沾了她姓顧的光，《水滸》裏不是有壹個綽號母大蟲的顧大嫂嗎？加上平時顧若言不茍言笑，對待下屬十分嚴厲，業務部員工人人見了她都好似老鼠見了貓壹樣，怕得要死。這大蟲嘛老虎也，老虎是貓科動物，於是員工私底下稱呼自己的上司不叫經理，不叫名字，母大蟲就這麽叫開了。
　　憑心而論，顧若言與貓科動物是完全挨不上邊的。她大約三十壹、二歲，戴壹付金絲眼鏡，面容姣好，身上該細的地方細，該鼓的地方鼓，可以說是壹個成熟的美女。只是她工作中壹直以冰冷的面孔對人，使人對她敬而遠之。卻不知平常生活當中她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對待家人是不是也壹付冰冷的面孔呢？
　　我這麽胡思亂想著，對面顧若言已經輸完了。她雙手離開鍵盤，轉頭看著我。冰冷的目光下，我頓時感受到了壹種無形的壓力，使我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吞下壹口唾沫。
　　顧若言並沒有馬上說話，她只是看著我，右手食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音。
　　我其實心裏已經知道她要說些什麽話了，我預感到不幸的來臨，我做足了心理準備，只等她發話了。
　　良久，她終於開口說：“十壹月的業績報表看到了？”
　　“是，我又是最後壹名。”
　　“妳有什麽感想？”
　　“……”
　　“沒有嗎？”
　　我嘆了壹口氣，說：“沒辦法，我努力了，但還是不行。”
　　“是啊！”顧若言右手食指仍在“篤篤”敲打桌面，她看了看窗外紛飛的大雪，說：“妳確實很努力，外邊這麽冷，下這麽大的雪，其他同事都躲在有暖氣的辦公室不肯出去，只有妳還冒著風雪在外邊跑業務。這種兢業精神，我很欣賞。”
　　我有些驚訝，原來母大蟲還知道這些。
　　顧若言繼續說：“不要以為我只看業績，不管表現。其實妳們平時的壹舉壹動，我都看在眼裏，在我們業務部，可以說妳是最認真、最勤奮的壹名員工。”
　　母大蟲忽然誇我，倒讓我有點始料不及。但內心深處，我仍感覺不太對，當下不敢表露受寵若驚的神情，只管低了頭不說話。
　　果然母大蟲話鋒壹轉，接著說：“象妳這麽努力工作的人，卻連續業績排名倒數第壹，妳不覺得這說明了什麽問題嗎？”
　　“我……我……”其實我知道是什麽原因，但讓我說卻說不出來。
　　顧若言停止了敲打桌面，她見我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來，便直接道：“說明妳不適合銷售這個工作。妳的性格脾氣決定了，不管妳有多勤奮、多努力，但妳不會和客戶打交道，不懂得或者不善於揣摩客戶的需求，幹不來壹些妳認為有礙面子的事，所以妳的業績永遠都比不過別人。妳說我說得對不對？”
　　我嘆了壹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
　　顧若言又道：“曹經理走的時候，曾特別向我囑咐要我多照顧妳。我也給了妳無數次機會，本來按照公司規定，連續三個月業績排名最末的，要實行淘汰制度。而妳這已是第六個月了，我實在也沒辦法拖著再不處理，畢竟公司也有公司的規矩，妳明白嗎？”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我已經不再抱有幻想。我站起身來，沙啞著聲音說：“明白了，等壹會兒我會把辭職信交到妳手裏的。”
　　“幹什麽？坐下！誰要妳自己辭職了？”顧若言指著我坐椅低聲喝道。我壹怔，又坐了下來。
　　顧若言卻沒先理我，自顧移動鼠標，在電腦中壹陣點擊。過了壹會兒，她道：“唐遷，聽說妳剛進公司時是在研發部的，這本是妳所長啊！妳不是畢業於Z大化學系嗎？研發部正是妳大展身手的地方，怎麽又調妳到業務部來啊？”
　　是啊！我心裏壹陣感慨。四年前，我大學畢業後，招聘到華生集團下屬這家飲料公司當壹名產品開發研究員。壹開始我也是滿腔熱忱，積極工作。不但對公司原有的飲料產品提出許多增改意見，更壹門心思的專研壹種新的茶飲料的研發。正當我幹得得心應手的時候，我不知哪裏得罪了研發部主管經理郭玉華，那小子不但對我的意見不屑壹顧，而且對我新產品的研發工作進行諸多刁難，使我研發進程十分緩慢。終於有壹次我忍耐不住，和他大吵了壹架，郭玉華便借此由開革了我。幸好當時的業務部經理曹子平十分同情我，把我調入了業務部做壹名推銷業務員，壹直幹到今天。本來曹子平在的時候，對我十分照顧，業績不業績的，他也從沒批評過我，讓我就這麽壹天天日子混了下來。好景不長，壹年前，曹經理調任去深圳分公司擔任總經理，新來的經理就是母大蟲顧若言。她可是個不講情面，只講業績的主管，於是我的日子也難過了起來。
　　看著顧若言，本來我有許多話好說，可剛到嘴邊，卻簡單地道：“沒什麽，得罪了領導唄。”
　　“是嗎？”顧若言看了我壹眼，接著說：“這樣，其實我也沒權力決定妳的去留，這事得總經理說了算。妳也先別急，總經理下個星期從海南回來，到時再說吧，也許會有別的安排呢？不過業務這壹塊妳就先停下來，把該交待的交待掉，這幾天妳先放個假，壹切等總經理回來後在定奪吧。”
　　其實也沒什麽區別了，我和總經理又沒什麽交情，他回來後，還不是壹樣要辭退我？從母大蟲辦公室出來，趙延金立刻過來問我：“老唐，怎麽樣？”我先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取出壹根煙，點燃後深吸了壹口。然後苦笑了壹聲，說：“老趙，寶正公司那邊妳替我跑吧，我被放假了，也許是永遠的放假。”
　　趙延金其實也料到了這個結果，他無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嘆了壹口氣。壹邊平時跟我關系尚好的同事李小玲、張世俊等人都過來安慰我，我沒什麽心情，收拾了壹下，披上大衣離開了公司。
　　外邊風雪很大，積雪很深。我心裏很郁悶，壹腳深壹腳淺的，走到了壹家酒吧，坐在吧臺前喝悶酒。其實平時我不太愛喝酒，大不了有時陪客戶喝壹點，但壹旦心裏有事，我也會獨自壹人找個地方把自己灌醉。
　　壹包煙，壹瓶酒。等我全部消滅了後，外邊已是黑夜了。
　　我搖搖晃晃地出了酒吧，攔了壹輛計程車回到了家。父母見我醉薰薰地回來，埋怨了我幾句，但我有時陪客戶吃飯喝酒也會這樣回來，他們也不以為異。我壹屁股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壹旁小妹理也沒理我，正聚精會神的看著電視。我有壹眼沒壹眼也看著，電視上好象正在播放什麽電影獎的頒獎晚會，此刻正到了要揭曉最佳女主角的時刻。
　　我感到壹陣頭暈，酒意湧了上來，覺得難過無比，於是閉上了眼睛。卻聽小妹歡呼壹聲，叫道：“太好了，果然是許舒，我早就料到了，除了她還會有誰有資格得獎啊！”
　　我睜開壹只眼，看到主持人剛宣布完，臺下掌聲四起，壹位美麗不可方物的女郎微笑著站起，邊搖手邊走上臺來。我依稀記得她的名字：許舒。她不是個唱歌的嗎？怎麽現在又演電影了？還得了個什麽最佳女主角獎。
　　我沒有再看，酒醉十足的我，頭壹歪，便在沙發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