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夏天的風（下）

　　進場的時候，南樓的隊員都很愜意地互相開著玩笑，後面看臺上時不時傳來女生的尖叫聲和吶喊聲。
　　在傅秋白看來，比賽踢到這個程度，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對手根本就是個菜。
　　北樓隊員上場時的壹臉凝重在傅秋白眼裏，其實就是失敗者應有的，沒有技術，也沒有水平，如同壹盤散沙，勝利對北樓而言，本身就是個奢侈品。
　　“好好享受下半場。”
　　進場的時候，傅秋白笑得很詭異，湊到方洛的身旁，輕聲說道。
　　在外人看來，兩人的動作十分親密，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在互相打招呼，哪裏看出來兩人其實已經水火不容。
　　方洛不得不承認，傅秋白這個家夥做心理工作很有水平，說話的技巧和對心理戰術把握得很嫻熟。
　　“這話我正想要說，既然妳搶先了，那我只能說，妳也壹樣。”
　　“哈哈，孬種！”傅秋白哈哈壹笑，踏進球場。
　　這時，上廁所，或者出去散散步的同學們都回到了看臺上，冷清了十五分鐘的看臺立刻熱鬧起來，南北樓的支持者開始不遺余力地搖旗吶喊。
　　就在人群中，兩個戴眼鏡的男生在埋頭低語，圍繞在他們周圍，是十幾個流裏流氣的男生，壹看就知道是那種遊手好閑的分子。
　　“季承禮，妳說什麽？壓北樓勝？妳腦子進水了還是被門板夾了，在這關節眼上妳還壓北樓這幫菜鳥勝，妳家開銀行啊？那可是兩千塊錢，妳可要想清楚了。”
　　滿臉肥肉，眼睛已經迷得睜不開眼的胖子以壹種不可思議的語調說道。
　　另壹個戴眼鏡，卻略顯消瘦的男生壹臉無奈，樣子也很委屈，悄悄將壹疊錢塞個胖子，說道：“我也不想，妳當我願意啊，我老大楞是讓我壓，我也沒有辦法，那可是我爸給的零花錢，我正打算拿來買GBA呢。”
　　胖子男生大概數了數錢，神情壹頓，轉頭看了壹眼球場，半晌才回過頭，認真地說道：“妳是說王子鳴？他讓妳壓北樓？”
　　瘦男生無言地點了點頭。
　　這他娘的怎麽回事？王子鳴顯然不會那麽無聊扔兩千塊錢去打水漂，可是北樓如今落後兩球，仔細看這幫家夥，也不可能會逆轉啊。
　　胖子男生小心收好錢，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作為莊家，胖子男生什麽怪異的事沒見過，雖然現在南樓的賠率已經很低了，但是有冤大頭捧著錢倒貼，他也不會傻到往外推。
　　捂著兜裏的將近七千塊錢，胖子男生仔細算了壹下，如果南樓勝，那麽按照賠率，自己最多也是賺個辛苦費，畢竟南樓的實力太過強大，賠率只能往低盡量調，除了坐在旁邊的這個朋友，似乎相信北樓能贏的人寥寥無幾，而如果北樓爆了冷門，那壓北樓的人肯定是賺個滿盆，但是，北樓能贏嗎？
　　胖子不是沒想過，如果北樓贏，那麽以自己現在開的北樓賠率，那麽自己就是最大的贏家，可惜他操縱不了比賽，以傅秋白為首的南樓是壹個緊密的團體，他無法說服某個人踢假球，再且，傅秋白那幫公子哥，似乎也不會在乎自己給的踢假球報酬。
　　哎，真是可惜了。
　　胖子男生嘆了壹聲氣，忽的站了起來，不可思地以殺豬般的男高音吼了起來：“北樓的爺們，加油！”
　　蘇珊兒幾個女生站在前排，聽到後面有人這麽喊，回頭看了壹下，然後幾個女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不用胖子男生加油，北樓的隊員們心裏早已經燃起了無比旺盛的鬥誌，被人罵了，被人暗算了，這個時候，還能做什麽，是個男人，就要狠狠地將這口惡氣吐掉，把面子掙回來，將對手壓倒在地，打得稀巴爛。
　　畢竟校花蘇珊兒剛才還特意為大家加油了，而且贏了還能去KTV玩上壹把，綜合這些因素，只要是個人，肯定會義無反顧地拼了命去贏球。
　　憑什麽勝利只能是妳們南樓的，憑什麽失敗由我們來承擔，憑什麽都是同壹所學校，所有的光環都是妳們的，而我們只能給妳們當綠葉，當陪襯？
　　絕對不能！
　　下半場，北樓的隊員正是帶著這壹股不服氣，給南樓的公子哥來了壹個下馬威。
　　從發球起，到進球，整個過程讓南樓的隊員們，甚至是看臺上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十三秒！
　　裁判鳴哨，王子鳴撥球給楊維，楊維將球回傳給方洛，方洛將皮球控制在腳下，利用假動作，將上前拼搶的陳明奇晃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傳了壹腳長距離的球。
　　長傳沖吊本是英格蘭的招牌踢法，說得難聽點，這種打法其實只適合沒有技術的球隊或者破門無果而且時間不多的情況下才會使用。
　　但是，方洛這腳遠距離傳球卻讓這種說法成為了壹種過去式。
　　上半場默默無聞，甚至是沒有出過汗的楊維像壹頭機敏的獵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最危險的位置。
　　皮球撕開了南樓隊員的松懈和大意，落在了張鵬不敢出擊的位置。
　　楊維高速插上，對著皮球，直接壹腳抽射，皮球如同剛出膛的炮彈，嗖的壹下就飛進了球門，張鵬甚至沒有眨過眼。
　　2:3！
　　追得如此之快，看臺上的同學傻眼了。
　　“媽的，王子鳴不會是用武力威脅這些家夥了吧，這麽恐怖的爆發進球，真是讓人難以置信，這哪裏是上半場那只昏昏沈沈的北樓隊。”
　　胖子男生睜開因肥肉擠壓成線的眼睛，扶著眼鏡說道。
　　消瘦男生沒有答話，心裏卻是活絡起來，北樓說不定還真能贏，老大難道真的有大招，媽的，我的GBA啊。
　　直到此時，南樓的公子哥們還沒有警覺過來，在他們看來，這只不過是偶然而已，方洛這小子其實就是瞎貓碰見了死耗子。
　　但是接下來，北樓扳平比分的進球徹底讓南樓的公子哥們緊張了起來。
　　距離第二個進球只不過短短的五分鐘，北樓再次將皮球送進了張鵬把守的大門，這次進球的是王子鳴。
　　和下半場壹開始的進球不壹樣，扳平的這個球是壹個防守反擊，利用南樓進攻上的壹次失誤，先是李小安將球分給左路的方洛，方洛拿球後直接回傳給白明飛，在三中以盤帶和控制球著稱的白明飛下半場改變了這種習慣，直接壹腳直塞，找到後排插上的李曉雨，擅長突破的李曉雨拿球吸引了對手註意，卻沒有選擇突破，而是妙傳給了跑位恰到好處的王子鳴，來自白人街的猛人在禁區裏壹腳低射，攻破了南樓的大門。
　　五分鐘內連進兩球，將比分扳平！
　　看臺上安靜了足足有十幾秒鐘，十幾秒鐘後，北樓的學生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和口哨聲。
　　胖子男生嘴巴情不自禁地嘟成了壹個小圓圈，小心肝開始抑制不住地砰砰亂跳。
　　改變了打法的北樓扳平比分，這讓南樓驕傲地公子哥們坐立不住了，媽了巴子，這幫北樓的混蛋簡直太過分了，竟然就這麽扳平了比分。
　　傅秋白再也控制不住，朝著隊友們吼叫起來：“都給我打起精神，防守，註意防守，看住人，媽的，都他媽是瞎子嗎？”
　　距離比賽結束還有將近四十分鐘，時間還綽綽有余，南樓的公子哥開始丟掉了大意，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當中。
　　不過此時此刻，不再按照以往打法的北樓倒也不懼對手，本身北樓這壹屆的實力就不比南樓差，王子鳴這個威猛的妖人是攻擊線上壹把利器，而壹直以來低調的楊維更是將速度和技術運動得讓人贊嘆。
　　而李小安最清楚，這支北樓隊伍，方洛才是那把最鋒利的武器。
　　僵局直到下半場第四十分鐘才被打破，南樓依靠壹個角球，由傅秋白在前點力壓徐剛，頭球得手，將比分反超。
　　壹直以來都很冷靜，不願意表露內心想法的傅秋白在這個時候徹底爆發了，他脫掉上衣，全場狂奔，壹路飛舞。
　　矜持得如同娘們的南樓隊員們這時候像是發了情的小公牛，在球場的壹角，擁抱在了壹起，看臺上女生的尖叫聲，充斥了整座球場。
　　徐剛雙手捂住頭，沮喪地差點哭出來。
　　就在他差點要捶地發泄心中郁悶的時候，壹雙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制止了他的動作。
　　徐剛回頭，看是方洛，壹臉郁悶和自責地說：“媽的，都怨我，我沒想到那小子跳得那麽高，我已經卡主位置了，可是……”
　　方洛笑了壹下，說道：“沒關系，還有五分鐘，五分鐘很長，如果考試的時候給我五分鐘作弊，我可以拿滿分，何況就壹個球而已。”
　　徐剛壹楞，苦笑了出來。
　　狠狠地撞了壹下徐剛，方洛繼續鼓勵道：“相信我，當初我在這裏零角度射門的時候，可是故意射不進的呢，妳想想，我這麽牛逼，壹個球，不就是壹分鐘的事情。”
　　徐剛這時候雖然不大相信方洛的話，但是知道他是為自己好，沮喪，失望，自責都是沒用的，最重要的是振作起來，這樣隊友才會相信自己，大家才不會失去信心。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詭異得如同壹出不可思議的小說情節。
　　壹分鐘內，方洛真的將比分扳平了。
　　任意球得分。
　　當白色的皮球以不可阻擋的雷霆之勢撞進球門的時候，站在中場線的徐剛楞在當地，心裏翻騰如海。
　　又扳平了？！
　　記分牌上4比4下面‘下半場四十三分鐘’的時間讓全場所有人都瘋狂了，沒錯，是徹底地瘋狂了，誰曾想到，賽前完全是不被人看到的比賽能踢到這個程度。
　　4：4！
　　歷史上，從未有過這麽刺激和讓人心臟怦怦跳的緊張比分。
　　當北樓的隊員將方洛壓在綠意盎然的草皮上時，看臺上的北樓學生再壹次騷動了起來，天啊，這是多麽讓人激動地比賽，壹時間，自豪充滿了每壹個北樓學生的胸間。
　　胖子男生更是壹把抱住了消瘦男生，嘴裏已經哆嗦地說不出壹句完整的話。
　　下半場四十三分鐘，距離比賽結束，不足五分鐘，雙方站在了同壹起跑線上。
　　從草皮上爬起來的方洛不停笑罵著，剛才不知道哪個家夥不知好歹，竟然在自己屁股上踹了壹腳，媽的，難道不懂得珍惜戰鬥英雄嗎？
　　楊維和王子鳴等其余人散了，才走上來，楊維表情有些緊張和認真地說：“還有五分鐘，盡量解決掉他們，我的體力不支了，奶奶的，好久沒有鍛煉，跟個陽痿似的。”
　　方洛哈哈壹笑，他能理解楊維的緊張，不管楊大公子的背景多麽雄厚，城府多麽深，在這壹刻，難免會緊張。
　　“放心吧，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加時賽對我來說，沒意思。”
　　王子鳴壹副穩坐釣魚臺的模樣，看了眼球場的另壹端，笑著說道：“傅秋白他們上半場踢得太順，下半場被我們這麽壹折騰，其實已經黔驢技窮了，已經沒有什麽好的辦法，體力是壹方面，士氣也是壹方面。”
　　方洛放眼望去，看見傅秋白破口大罵自己隊友的場景，點了點頭，王子鳴的話沒有錯，這幫公子哥凡事都太順了，壹遇到挫折，或許大多數人都還能堅持住，但是個別人早已崩潰了，沒有辦法，溫室裏的花朵，是經受不住烈陽暴曬的。
　　還有五分鐘，上壹個五分鐘，方洛對徐剛說可以進壹球，他做到了，因此此時，徐剛內心有壹種莫名的篤定，他相信方洛壹定可以能再進壹個球。
　　這時，從看臺上，傳來壹聲加油聲，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加油聲響起，最後串成壹串如同奔騰河流般的加油聲。
　　無論是北樓和南樓的學生，都在這壹刻站了起來，為己方的球隊加油。
　　嗶！
　　比賽繼續，南樓開球，傅秋白得球回傳，王楷控制球，回傳門將，張鵬大腳開出，徐剛爭頂成功，皮球落在李曉雨腳下，他拿球快速沿著左路突破，在殺到大禁區外圍時壹腳冷射，皮球偏門而出。
　　比賽進行到四十四分鐘。
　　張鵬發球門球，南樓後場連續倒傳，皮球通過中場，但是在北樓的禁區被李小安奮力的鏟搶，出了邊界。
　　陳明奇發界外球，白明飛飛鏟周明秀，犯規！
　　人墻擺好。
　　比賽第四十五分鐘結束，開始進入最後三分鐘的補時。
　　任意球開起，傅秋白在人群中爭到皮球，但是由於力量太小，被胡明沒收，後者大力手拋球，王子鳴拿球沿著邊路壹路狂奔，在對方兩人夾防前分給楊維。
　　個子不小，但是動作靈活，速度很快的楊維迅速擺脫了兩人的防守，在禁區外壹腳遠射，張鵬不敢大意，將球撲出了底線。
　　角球，比賽還有最後兩分鐘！
　　角球發起，徐剛前點擺渡，李小安在後點躍起獅子甩頭，張鵬站位很好，將球抱在懷裏。
　　大腳發球，留在前場的周明秀輕巧地卸下球，壹個加速剛要往前突，被從後加速跑上來的白明飛飛鏟壹腳，皮球滾出了界外。
　　最後壹分鐘！
　　這時，南樓的隊員除了張鵬都壓過中場線，這時，他們也不想讓比賽拖入加時賽。
　　界外球擲出，陳明奇拿球想和王楷做個二過壹的配合，不料王子鳴斜地裏殺出，中途將皮球截了下來，擡頭看了壹眼，過頂球傳給了方洛。
　　如果博格坎波在幾年後使出他壹招世人驚嘆的人球分過時，或許還不知道，在遙遠的東方國度，壹個十六歲的少年，在西鄰這座不為人所知的小城，在某個傍晚，在無數人的註視下，輕盈地使了出來。
　　腳背壹顛，瞬時轉身，人球分過！
　　幹凈利索，沒有壹絲多余的動作，卻完美得讓人驚嘆。
　　靠著這壹招，方洛甩過長發飄飄的傅秋白，他拿手將空氣中那壹絲輕妙的香水味狠狠地扇開，以壹種無可匹敵的速度，壹路殺向對方球門。
　　馬賽大回旋，直接華麗地從兩個回防的南樓隊員之間扭了過去！
　　連過三人！
　　這壹刻，看臺上的加油聲停止了，北樓的隊員們不動了，他們定在原地，看著方洛的背影，在這壹刻，忘記了呼吸。
　　前面只剩下三個人了。
　　距離在縮短，在倒數第三個防守隊員在距離自己還有壹米的時候，方洛左腳定住，右腳將球夾在左腳上，左腳跟壹擡。
　　南樓的防守隊員在那壹剎那，發現皮球消失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當地。
　　方洛繞開他，卸下從他頭頂飛過然後落下的皮球，銜接得天衣無縫地穿襠球，將倒數第二個防守隊員過掉。
　　最後壹個，張鵬！
　　高速中的方洛腦海中閃現過無數的畫面，那些或者灰暗，或者華麗的畫面，最後匯成壹座如同海壹般寬廣的球門。
　　張鵬棄門而出！
　　也在這壹刻，方洛出腳了！
　　兩個人的步調如此的壹致。
　　在小禁區前，白色如同精靈壹般的皮球翩翩而起，撕破空氣的阻力，劃過壹道無以復加的弧度，朝著球門的死角飛去。
　　剎那間，世界變得無比靜謐。
　　方洛斜著頭看著皮球，從額頭上灑下的汗水了空氣中爆炸，分成兩滴，再分成四滴，輕輕散開的墨黑頭發擋不住斜打下來的暮色，汗滴瞬間變得晶瑩剔透。
　　壹秒鐘忽然變得那麽遙遠。
　　壹秒鐘又是那麽的短暫。
　　皮球彈在立柱撞進球門的壹刻，方洛忽然感覺到，從球場的某個地方，吹來壹股夏天的風，在這個秋天的傍晚，盛意喜人。
　　鐵絲網外，秦牧剛的嘴角咧出了壹道欣慰的笑，看臺上，站在茫茫人群中卻顯得耀眼無比的蘇珊兒再也控制不住，雙手捂住嘴巴，任兩滴眼淚，沿著臉頰，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