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9章 我有壹句掏心窩子的話

　　特異點「神代」中的廝殺，對伊凜而言，仍歷歷在目。
　　在梅林的指引下，蜜莉恩來到這裏。
　　蜜莉恩並不知道自己來此的目的，伊凜也沒說。
　　諸神的黃昏，無解。
　　當小蜜莉恩犧牲自我，主動與“聖杯”同歸於盡，結束試煉時。
　　小伊凜出現在烏克鎮湖泊的地下空洞內。
　　他看見了腐朽的吉爾伽美什，與他的【恩奇都】。
　　“嗯？”
　　躲在暗處，管理員伊凜眉頭壹皺。
　　在神代中，小蜜莉恩判定為“死亡”的瞬間，她的“死亡地點”處，出現了壹張“卡片”。
　　那是蜜莉恩的“資格”。
　　咚！
　　咚！
　　咚！
　　咚！
　　在蜜莉恩與谷天晴“死亡”那壹剎，他們的註冊者資格被剝離。剝離的同時，存在於現世的“候選騎士”們，紛紛從陰影中走出。
　　世界四個角落，四道不同顏色的光柱，撕開了【希樂園】的“最終防禦”，降臨於世。
　　人類不可觀測的天平虛影，那如同日月般璀璨的光影，在禁空區之上顯聖。
　　“那就是‘公正協議’。”
　　伊凜的視野穿過洞窟，看向天空，喃喃自語。
　　代表了“註冊者資格”的卡片，被四道光柱分別吸收，而四位代行者，同時身不由己地踏入光柱。
　　……
　　“嘶。”
　　帶著蜜莉恩來到此處的梅林，倒吸了壹口腐朽的空氣。
　　那味兒，像是吃了壹口陳年豆腐乳，上頭。
　　蜜莉恩額頭上的豎瞳睜開了壹道縫隙，在剎那間，蜜莉恩像是變成了另壹個人，壹個陌生而冷漠的屠夫。
　　洞窟內。
　　血色的光染紅了壹切。
　　蜜莉恩心裏燃著熊熊的烈焰。
　　這股烈焰，似是催促她，將眼下所有的壹切，焚燒殆盡。
　　蝴蝶面甲下，蜜莉恩的雙眸變得赤紅如血。
　　她認出了眼前的男人。
　　煮飯的。
　　她拔出了劍。
　　為什麽。
　　對了。
　　他拿了潘德拉貢家族的榮耀。
　　我恨他。
　　砍吧。
　　砍吧。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蜜莉恩拔出了劍。
　　漆黑的極光，無聲凝聚。
　　戰爭騎士，壹劍落下，漆黑的極光貫穿了小伊凜的胸膛。
　　……
　　“那顆眼睛。”
　　既知道歷史，同時也早就料想忽悠天啟騎士成為隊友並不是那麽容易的管理員，早有準備。
　　右手快動作，畫圈圈，他在“自己”被蜜莉恩壹劍砍死之前，開出傳送門，將瀕死的“自己”丟回駐地裏。
　　梅林見狀，額頭上滴下豆大的冷汗，壹哆嗦，從心地退後數十步。
　　血紅的鎧甲覆蓋在蜜莉恩身上，濃濃的血腥之氣猶如實質，化作無數的觸手，瘋狂地抽打著蜜莉恩身邊的壹切。蜜莉恩額頭上的眼睛本來只是睜開壹絲，可隨著蜜莉恩身上的紅光越發濃郁，那顆詭異的眼球越睜越開。
　　“院長，咋辦？”
　　梅林連忙飛到了院長的身邊。
　　管理員翻了翻白眼：“現在知道管我叫院長了？”
　　梅林優雅地撥弄著頭發，動作麻利地推到伊凜身後：“這不，梅弟弟可是壹直很仰慕老哥的噢。”
　　以前都是自稱老梅林，現在有事，便心甘情願地當起弟弟。
　　“別，妳的仰慕，我承受不住。”
　　“她怎麽回事？”
　　“大概是，起床氣吧，我猜。”
　　“What the Fuck？”
　　果然。
　　披上了戰爭騎士鎧甲的蜜莉恩，再次高舉長劍。
　　床氣重，當然只是開開玩笑而已。更合理的推測是，要想真正成為“代行者”，他們會變成“容器”，承載主宰們的部分“權柄”。
　　以前谷天晴老把“死亡”兩個字掛在嘴邊。
　　至於“戰爭”會帶來何等影響，壹目了然：挺好戰的。
　　“小心！第二波床氣來了！”
　　伊凜不再和梅林打嘴炮，自在法發動，壹層層回路密布的巨大光環在壹剎那間，層層展開，壹展就是七層。
　　“高速神言！”
　　“失傳的神代魔術！”
　　老古董梅林不愧是魔術界僅存的老碩果，他壹眼便看出了伊凜在剎那間張開七層防禦魔術的高深之處。壹是速度快，二是強度高，簡單來說就是又快又硬。
　　轟！
　　漆黑的光自下而上，像是撕開了壹張紙般，劈開湖下洞窟，漆黑的光湧上天空。
　　壹道上千米長的黑色劍光，徑直升起，再重重斬落，將烏克盆地壹分為二。
　　哀嚎，鮮血，殘骸，成了這個小鎮唯壹的主旋律。
　　這壹劍比貫穿了小伊凜胸口那壹劍更狠，伊凜最拿手快速的防禦招式“自在法·七圓環”，可是被壹劍劈碎了整整……倆層，只剩下區區五層了。這壹劍的威力，恐怖如斯。
　　……
　　壹分鐘前。
　　戰爭之塔與死亡之塔區服交界。
　　壹個小村莊。
　　監察者睜開了眼睛。
　　她從駐地裏消失，再出現時，壹刀剁了小谷天晴。
　　“啊~終於~”
　　谷天晴嘴裏哼著歌，踩著點兒，來到這裏。
　　這裏，正是“命定之死”的地點。
　　“我終於死了。”
　　谷天晴很開心。
　　盛春柔亦步亦趨，緊跟在谷天晴的身後，她看著谷天晴的眼神，滿是崇拜。
　　谷天晴微笑：“每個人都會面臨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讓生命變得完整。”
　　“我也好想死壹死呢。”
　　“有機會的，所以，我的生命，因此而變得完整，不是嗎？”
　　谷天晴笑著，可他的笑容深處，有壹絲盛春柔無法理解的無奈，踏入漆黑的光柱中。
　　光柱消失。
　　谷天晴披著壹身純黑的鎧甲，身邊繚繞著壹層灰蒙蒙的氣息。面甲內，傳出谷天晴陌生的笑聲：“謔謔謔——開始了。”如果伊凜此刻在此，便會發現，鎧甲內的男人，既是谷天晴，卻又不像是谷天晴。因為谷天晴從來不會笑得那麽囂張。
　　壹分鐘，兩分鐘，五分鐘。
　　流程好像有壹點點不對。
　　開始了，可又沒能完全開始。
　　“還差誰？”谷天晴擡頭望天，緩緩打出了壹個問號。可在片刻後，谷天晴啞然失笑：“天啟公會，天啟……哈哈哈！原來如此，不愧是妳啊！我的會長！”
　　……
　　破碎的烏克盆地。
　　點點黑色碎光，在盆地上空，如雨灑下。
　　漆黑的劍光劈碎了【自在法·七圓環】的兩層防禦後，蜜莉恩額頭上的眼珠子重新閉上。
　　她身上的紅黑鎧甲也隨著光柱的消失而消散，重新恢復平靜的蜜莉恩，她恍然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麽，痛苦地蹲在地上，抱著雙臂，孤獨而無助，渾身顫抖。
　　伊凜眉頭擰起，看著蜜莉恩的額頭，壹言不發。
　　梅林戳了戳伊凜：“院長，我們？”
　　“妳跟著她。”
　　伊凜沒有解釋，右手壹個慢動作，拉開壹個圈，離開原地。
　　梅林本來想跟著走，但沒跟上，欲哭無淚地留在了原地。
　　……
　　伊凜坐在珠峰之巔。
　　這裏曾經有壹個洞窟，如今被挖走了，成為了天啟公會駐地的壹部分。這裏只剩下光禿禿的壹個小平地。
　　伊凜就這麽坐著，壹動不動，壹言不發。
　　似是在沈思，又似等待。
　　他周圍的空間，時不時發生微微扭曲。
　　壹個月後，小希來了。
　　猶如“雪人”般，身上積了厚厚壹層冰的伊凜睜開眼睛。
　　“妳鉆了協議的空子嗎。”
　　伊凜問。
　　小希看著覆蓋在厚雪裏的伊凜，先是回答：“是，當初簽訂的‘協議’是，‘半紀後，由四位主宰選出心儀的騎士，所有騎士歸位後，正式加載「啟示錄」’。”小希得意地揚起下巴：“我可從來沒簽過‘只有四位天啟騎士’這種協議哦。”
　　伊凜點頭，暗道果然如此：“錯誤會衍生出更多的錯誤。我將公會命名為‘天啟’的‘願望’，以及妳將【希樂園】偽裝成【天啟騎士模組】，成為了扭曲的壹部分，讓本來只應有‘四位’的天啟騎士，變成了‘五位’。而我，就是那‘第五位’，我能說這是毫無驚喜的結果嗎。”
　　“妳準備好了嗎？”小希擔憂地問。
　　“妳指？”
　　“我擔心，妳的‘人性’，是否會幹擾妳作出不理智的選擇。”
　　伊凜微微壹笑，他用力壓著胸口的部位，可表情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平靜：“沒關系，我將‘神性’與‘人性’分開了。”
　　“妳這樣做，隨著妳權柄的完善，很有可能分裂出第二個妳。”
　　“不會的，”伊凜搖頭：“我接受了這壹切，人性的我既是我，神性的我也是我。‘我們’，都是我。”
　　“那我就放心了。”小希豎起壹根食指，鄭重有聲地說道：“機會只有壹瞬間，只有0.618秒。在監察者抵達那個世界，擊殺被誤判定為‘入侵者’的‘妳’時，妳的‘資格’，會在0.618秒、在【希樂園】中轉後，重新轉移到妳的身上，到了那時，重新獲得‘資格’的妳，將再次變成‘伊凜’。”
　　“資格轉移時，這僅有0.618秒的微妙延遲，就是我們……唯壹的機會。”
　　“別忘了，妳和她，本是壹體，妳們同生，妳們共死，若妳有壹絲絲猶豫，壹點點遲疑，哪怕妳能成功殺死監察者，妳也會被糾纏於妳們二人間的‘理’帶走。”
　　伊凜安靜地傾聽。
　　“若是不能，”小希閉上眼睛：“我們將Game Over，萬事皆休。”
　　伊凜閉上眼睛，沒有應答。
　　心靜，似水。
　　……
　　12月31日。
　　小伊凜做足了準備。
　　他隱約間，明白了什麽。
　　種種的提示，已讓他摸到了“唯壹辦法”的謎底——表面上的謎底。
　　現在的“伊凜”，還不知道，這個謎語其實是有多重謎底的。
　　他小瞧了謎語希的資深功力。
　　在小伊凜踏入門扉前，管理員偷偷去探望莫人敵。
　　莫人敵提著壹壺溫酒，走出“迷彩天幕”，來到雪地上。
　　“好久不見，老朋友。”
　　伊凜坐下，與莫人敵閑話家常。
　　無論是莫人敵，或是伊凜，在交談時，都沒有半句提起關於未來之事。
　　可到末了。
　　莫人敵飲下最後壹杯，忽然問：“是時候了？”
　　伊凜點點頭：“是時候了。我將離開壹段時間。”
　　“壹路順風，老朋友。”
　　莫人敵神情悵然，舉杯送別。
　　“好。”
　　……
　　……
　　對於伊凜而言。
　　這是最痛苦的時刻。
　　若是“神性”沒有覺醒，他能做出這種決定嗎？
　　伊凜不知道，也無法回答。
　　閉上眼。
　　伊凜耳邊蕩起，他以前與雪兒的對話。
　　“爸爸，雪兒的媽媽是怎麽樣的人吶？”
　　“她？她也叫夏如雪，這是妳媽媽的名字。”
　　“好聽。”
　　“那當然，妳媽媽她呀，是刁蠻的小公主，是母儀天下的帝王，是天資卓越的劍仙，是高高在上的掌門，是萬人敬仰的女總裁。”
　　“雪兒能見到媽媽嗎？”
　　“別鬧，妳小時候見過了。”
　　“雪兒忘了。”
　　“等雪兒長大了，會見到媽媽的。”
　　“那雪兒就要快快長大，直到見到媽媽為止。爸爸不許騙人！”
　　“拉鉤。”
　　“拉鉤，”
　　“上吊，”
　　“壹萬年，”
　　“不許變。”
　　……
　　睜開眼睛的瞬間，伊凜眼神冰冷，沒有光。
　　他將親手，開啟通往“那個世界”的門扉。
　　唯壹的門扉。
　　他將親手按下按鈕，將“自己”送進那裏，與夏如雪相遇，與夏如雪相愛，然後，親眼看著夏如雪的死。
　　如他沒有按下這個按鈕，這壹切都不會發生，他不會抵達真實，也無法逃離偽影世界。
　　每個人都有著無法逃避的事。
　　只有直面它，直視自己的恐懼，才能踏出……第壹步。
　　“我能救得了所有人，偏偏，除了妳。”
　　伊凜低頭，按下按鈕。
　　門扉開啟。
　　小伊凜踏入門扉，踏上……送死的旅程。
　　在送走小伊凜後。
　　伊凜將自己的存在感徹底抹去。
　　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抹去。
　　深深地藏在了歷史的夾縫中。
　　茍著，藏著，等著，痛著。
　　直到。
　　壹年後。
　　……
　　天啟公會駐地內。
　　淩依依睜開了眼，那雙眼睛裏，清明如鏡，清澈如水。
　　在她面前，流光從虛空中卷出，凝成了壹扇流光溢彩的門扉。
　　【檢測到非法入侵者，借由非法途徑，強行進入“希樂園”。】
　　【即將啟動“反入侵程序”。】
　　【根據‘公約’，】
　　【第壹萬七千八百六十四條，】
　　【第五百七十三細則，】
　　【檢測到‘入侵者’，】
　　【根據‘細則’，將執行‘抹殺’程序。】
　　淩依依嘴裏發出不屬於人類的聲音。
　　冰冷無情，堅硬似鐵。
　　此刻的她，與其說是壹個人，倒不如說更像是生硬執行規則的“程序”。
　　她的姿態像是壹位遺世獨立的仙子，落於人間。
　　她輕輕飄起，沾著片雪，踏入門扉。
　　監察者，即將執行的是……「公正」。
　　……
　　雪山上。
　　在淩依依踏入門扉的瞬間。
　　壹尊冰雕，應聲裂開。
　　伊凜在冰雕內，驀然睜開眼睛。
　　再轉眸，伊凜從光圈內踏出，來到北方山野莊園。
　　淩無言仿佛提前知道了什麽，早早就在莊園院子裏等待。
　　孤獨壹人。
　　架子上，整整齊齊擺著八十九個面具。
　　剩下的，或死於非命，或死於試煉中，再也找不到了。
　　淩無言已經完成了復仇。
　　他得到了想要的“安寧”。
　　妻女可以瞑目，他也完成了自己的“心願”。
　　被淩無言視若“神明”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伊凜看著淩無言的眼睛：“妳可能會死。”
　　淩無言緩緩戴上面具，點頭：“夠了。”淩無言笑了，時隔多年，他再次開口：“謝謝妳。”
　　【第三層數據庫開啟。】
　　壹根根粗壯的管子與伊凜鏈接。
　　他伸出手，右手空空如也，可就在鏈接了源數據庫後，數據庫裏的源，化作虛幻的數據流，在伊凜手上匯聚。壹把宛若流光的小刀，逐漸成型。
　　伊凜閉上眼睛，將數據流刀，用力插進了淩無言的胸膛。
　　……
　　同時。
　　淩依依殺死入侵者，完成任務。
　　她像是完成了壹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色自若，美若天仙，踏出門扉，再次出現在雪山駐地裏。
　　周圍的世界，霎然靜止。
　　飄落的雪，定格在半空。
　　歡笑聲，腳步聲，風聲，壹切皆止。
　　忽然。
　　淩依依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前。
　　她的脖頸處，帶著壹個護身符。
　　那是“那個人”，與她關系密切的“那個人”，托人贈送的護身符。
　　這些年，她都將這個護身符帶在身邊。
　　這個護身符上，有著“世界的庇護”。
　　就在此刻，壹把數據流刀，詭異地從護身符裏伸出，將她穿透。
　　“淩依依，”
　　蹭。
　　“傷口”瞬間擴大，那壹刀，刀芒壹轉，劈開了淩依依的胸膛，斬下了淩依依那絕美的頭顱。
　　這壹切，太快太快。
　　從淩依依踏出門扉，到那把刀出現，再到她被斬首，整個過程，壹剎那，壹眨眼，壹霎時，不到半秒。
　　“妳，在，作，弊。”
　　斷開的頭顱發出毫無波動的聲音，壹字壹頓。
　　淩依依的身體，在頭頸分離後，快速化作光芒消散。
　　從“傷口”處，壹雙手撕開“傷口”，伊凜壹點點地從“傷口”中擠了出來。
　　壹道白色的光柱，從天而降，落在伊凜的面前。
　　在光柱的盡頭，壹張白色的卡片，在快速旋轉。
　　那是他的“資格”。
　　他的壹切。
　　他的所有。
　　踏入光柱，他將重新成為“伊凜”。
　　管理員對那光柱卻視若無睹，而是漠然地看著淩依依的頭顱，她的腦袋正在化作無情的數據流，在潰散，在消失。
　　“我在夢魘裏，親手殺了妳三十六億次。”
　　“我親眼看妳，殺死夏如雪，看了九十七億三千六百五十二萬四千九百壹十八次。”
　　“妳知道嗎，”
　　“我壹直很好奇，真正殺死妳是什麽樣的感覺，”
　　“現在，我知道了。”
　　“這十年，我壹直有壹句掏心窩子的話，想對妳說。”
　　“現在，”
　　“說完了。”
　　伊凜手中用龐大的源構築而成、能切斷理的“刀刃”化作藍色的光點消失。伊凜以壹種平靜得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口吻，輕聲道：“淩……呵，監察者，再見。”
　　“我從地獄，回來了。”


第十二卷 直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