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家，謝永強就把王老七的意思跟謝廣坤講了。謝廣坤已經上床了，他靠在床頭上，壹邊用牙簽剔著牙，壹邊笑著說：別想好事了，門兒都沒有！要我到王老七家提親，除非我死了。
　　永強娘說：他爹，妳就同意了吧。
　　謝廣坤說：我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別提這事，再提我生氣了啊。
　　永強娘氣憤地坐起來，看著謝廣坤。謝廣坤不甘示弱，白了永強娘壹眼，說：妳看什麽看，睡覺！
　　謝廣坤說著攬了永強娘壹把，永強娘壹下子把他推開了。
　　謝廣坤說：怎麽，還不讓我碰了？
　　永強娘堅決地說：不讓碰。
　　謝廣坤笑著說：我非碰不可呢？說著伸開胳膊去抱永強娘。這壹回永強娘沒有反抗，她靠在謝廣坤懷裏，溫和了壹些，說：永強那麽喜歡小蒙，小蒙那孩子也怪懂事的，幹嗎非要鬧這個別扭呢？妳就答應了吧。
　　謝廣坤脾氣上來了，說：說不提的，妳怎麽又提了？再提我真生氣了。
　　永強娘把謝廣坤推到了壹邊，說：妳生氣，我還生氣呢！別碰我！
　　永強娘賭氣地從床上跳下來。
　　謝廣坤問：妳上哪兒去？
　　永強娘說：我愛到哪兒到哪兒，妳管不著！
　　永強娘下了炕，奔向壹個衣櫥，打開了，從裏面抱出壹床被子，走到外面，把被子往沙發上壹鋪，躺下了。謝廣坤伸頭看了看，小聲說：妳鬧什麽，永強看見了，要笑話的。
　　永強娘不理。
　　謝廣坤走過來，拉了壹下永強娘，說：老婆子，回床上睡吧，老胳膊老腿的，別受了涼，折騰出病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永強娘固執地說：不要妳管。
　　謝廣坤嚴肅地說：真不要我管？
　　永強娘說：不要。
　　謝廣坤軟了壹下，說：我不管妳誰管妳？走吧，妳要不走，我就蹲在妳面前不走了。
　　永強娘看了壹眼謝廣坤，他衣服沒有穿全，露著膀子。
　　永強娘說：好，有本事，妳就在這裏蹲著好了。
　　永強娘閉上了眼睛。謝廣坤真的雙手壹抱，蹲了下來。永強娘到底心疼老頭子，害怕凍著他，連忙上床了。
　　第二天壹早，永強娘對永強說：想讓妳爹去向王老七提親，難了。謝永強沒辦法，就想讓他娘代替謝廣坤去壹次。他把主意壹說，永強娘有些緊張。正巧，謝廣坤要去鎮上賣山貨，等他趕著驢車壹走，謝永強就催促娘，抓緊到小蒙家去壹趟。永強娘長這麽大了，還是第壹次接受這麽重大的任務，不知道穿什麽衣服好了，壹會兒換壹身這樣的，壹會兒換壹身那樣的，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正要出門，誰知謝廣坤在半道上車胎打了炮，又返了回來。他看見永強娘壹身花枝招展的打扮，心裏就打開了小鼓，所以再出門時就留了個心眼。他先把車停在壹個背處，躲起來偷偷向家門口看。沒多大會兒，就見永強娘穿著壹身新衣服跟在謝永強後面壹扭壹扭地出門了。謝廣坤斷定他們是往王老七家去，就把驢車拴好，悄悄地尾隨了過去。
　　王老七看到來他們家提親的是永強娘，先就有幾分不高興了，及至看見隨後跟來的謝廣坤，就更加不高興了。他氣得發抖，指著王小蒙和謝永強的臉說：妳們兩個都看清楚了，不是我不替妳們考慮，是謝廣坤不同意……以後，妳們不要怪我！
　　王小蒙也很生永強的氣，她說：多好的事，妳怎麽辦成這樣！
　　謝永強還想解釋幾句，早被王老七關到了門外。
　　自然，這件事情對謝永強的打擊是很大的。回到家，他話也不說，躺在床上生悶氣。謝廣坤跑到床前看了幾眼，說：反正也沒有什麽生命危險。永強娘卻說：雖然沒有什麽生命危險，這麽折騰下去，保不住會出大事。這話驀地給謝廣坤提了個醒：與其這麽堵，倒不如抓緊給永強介紹壹個。這個念頭壹冒出來，他便感覺香秀是第壹人選。但永強娘不太喜歡那丫頭，說她不會過日子，太嬌氣。謝廣坤卻看得遠，說她是村長的女兒，還有工作，再說看著衛生室，以後生了病吃個藥打個針什麽的，都不要花錢了。永強娘聽完他的話，就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說不想要這個方便。謝廣坤卻鐵了心，他甚至還要去征求壹下他當校長的女婿的意見，就到皮校長家去了。半道上，他專門繞到了村衛生室，看了香秀幾眼。香秀也看見了他，熱情地出來跟他說話：大叔，去哪兒？
　　謝廣坤笑著說：到東頭看看。還上班啊，別累著。
　　香秀說：不累。
　　謝廣坤說：有空找永強去玩啊。然後笑著走開了。對香秀，他不由自主地熱情，至於理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皮校長卻對這個香秀並不怎麽看好。他的意思是，等將來永強真到縣裏工作了，說不定局長、縣長的閨女都可能嫁給他，別說長貴家的壹個香秀。皮校長的這番話有點超出了謝廣坤的想象，他想不出縣長局長的女兒怎麽會跟他們家永強聯系在壹起，太遙遠了，太不真實了，他寧願相信永強與香秀，也不願相信永強與縣長的女兒，就說：我覺得香秀就不錯，再說我看出來了，香秀對永強很有意思。
　　皮校長是老師，是有修養的人，聽嶽父這麽說，就把自己的話狠狠地校正了壹下，說：香秀也是不錯的……不過呢，永強的條件也不差。與長貴和香秀交往的時候，別太把自己看低了，永強是有身份的人，妳也是個有身份的爹。
　　這話謝廣坤太愛聽了，胸膛壹下子挺了起來。他說：那以後對待香秀該怎麽辦才好？
　　皮校長說：不亢不卑。
　　謝廣坤有點不太明白，就問：他姐夫，什麽是不亢不卑？
　　皮校長連說加比畫地解釋了壹通，也沒讓謝廣坤弄明白，只好簡單地說：就是別太熱情了。
　　謝廣坤聽完，想起他每壹次在長貴、香秀面前的下賤樣，就有點後悔了，說：奶奶的，我壹見到長貴和香秀就太熱情了點，我該給他們潑點涼水……
　　謝廣坤是個說到做到、講究現世報的人，想到這裏，就想去村衛生室刺激壹下香秀。半道上卻先遇到了村長長貴，就想把長貴也壹起刺激了，決定不跟他說話。以往只要遇上了長貴，總是謝廣坤先開口，這壹次謝廣坤想馬虎過去，但畢竟是第壹次這樣做，盡管有皮校長那幾句話在那裏撐著，還是有些緊張。他低著頭，不看長貴，但是眼睛的余光卻忍不住往長貴臉上溜。
　　長貴好像是剛從哪裏回來的樣子，手上還提著壹個包。他也看到了謝廣坤，但謝廣坤的詭計他沒有看出來，也沒有當回事，實話說，現在看見謝廣坤他就想起謝永強了，他很想知道永強的情況，就叫住了謝廣坤。
　　謝廣坤裝糊塗，說：叫我嗎？
　　長貴笑了，說：不叫妳叫誰。
　　謝廣坤站住，心裏樂開了花，他想，長貴先跟我說話了。臉上卻壹點沒表現出來，只是問：有事啊？
　　長貴問：永強呢？這兩天沒看見他，在幹嗎呢？
　　對永強的活動謝廣坤是再清楚不過了，可是今天他決定壹點也不說，他說：我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長貴笑了，說：妳這個當爹的，怎麽會不知道呢？沒事讓他到我家去玩啊。
　　長貴說的是壹句客氣話，按理謝廣坤順著敷衍壹句就完了，可今天他想翻身，哪句不順就說哪句，他說：永強不在家呢。
　　長貴聽了就有點不舒服，說：不在啊？那等以後再說吧。
　　長貴說著走了。
　　謝廣坤想，很好。更覺得女婿皮校長的話是有道理的。他給自己打著氣：我兒子是大學生，我也是有身份的人，怕什麽。他往村衛生室走的時候，底氣顯得更足了。
　　香秀正在衛生室裏看書，謝廣坤從門口經過，她沒有看到。謝廣坤就轉回來又走了壹次，這壹次為了驚動香秀，他還故意咳嗽了壹聲。這回香秀看見他了，連忙站起來跟他打招呼。他沒理，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走。香秀走到門口，又叫了他壹聲，他還是沒答理，感覺自己在香秀和長貴面前丟下的東西，壹會兒工夫都找回來了，心裏很是愜意。
　　香秀很奇怪，她問：他今天是怎麽了？
　　老王醫生笑了，說：什麽怎麽了，妳沒看出來他是故意裝出來的嗎？
　　香秀想，他為什麽會這樣？
　　下班回家，香秀就把這事跟長貴說了。長貴聯想到謝廣坤今天對他的態度，就下了壹個不太好聽的結論：謝廣坤有了個大學生兒子，木得不輕。香秀想了想說：有了個爭氣的兒子，這也沒有什麽不對啊。長貴聽香秀說出這樣的話，知道香秀對永強的想法深了，嘆了口氣，說：香秀，妳真想跟永強成啊？
　　香秀說：謝永強是大學生，將來又要到城裏工作，能成當然好了……可現在，我怎麽覺得沒有希望呢？
　　趙玉田從醫院裏回來了。他的腿其實還沒有完全恢復，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出院的，他壹天也不想在醫院裏呆下去了。但醫院的意思，是希望他再住壹段時間，提前出院出了不好的事情他們不負責。這樣就有了矛盾。玉田認定他們是想多掙些醫藥費，就在病房裏瞎鬧騰，抽煙、喝酒，把吃剩的東西往地上扔，有時候還扔骨頭。有壹天壹根豬骨頭差壹點兒把護士滑倒了，護士責備他，說：看看地上讓妳弄的，腿都這樣了，還喝什麽酒！
　　玉田肚裏早就窩著火沒處發呢，就跟護士壹頓好吵，說：怎麽，殘疾人就不能喝酒了？妳什麽態度？玉田還說了壹些不好聽的話，那護士還是壹個剛剛工作的孩子，幾句話就給說哭了。醫生對玉田的態度更加不友好，玉田再提出院，他們便不再說壹個留字，為了讓玉田走得快壹點，還給他派了壹輛120急救車。開車的是壹個年輕人，也是個好玩好顯擺的，壹路上把警報開得嗚嗚響，壹村子人都被驚動了。
　　謝大腳正跟劉能在門市部說話，聽見動靜也跑出來看，正巧看到幾個醫生用擔架擡著玉田往家裏走。
　　謝大腳斷定玉田是出了大事了，叫了聲：我的天，玉田是不是……是不是完了……
　　劉能壹下子想起玉田的好處，嘆了壹口氣：真、真、真是可惜了，咳！
　　謝大腳等人跑了過去。劉能也跟著跑了兩步，但他又忽然停下來，轉身回家了。人生如夢啊，怎麽說完就完了呢。他情緒有些復雜地把這個消息向劉英傳達了壹下，說不上是慶幸還是悲痛。
　　劉英不相信，幾步就跑了出去，劉能還想囑咐她幾句，要追上去。劉英娘說：妳就讓她去看看吧，多日的情分了，出了這麽大的事，妳還不讓她去，她能放得下？
　　劉能說：不、不、不能去，我的話什、什麽時候錯、錯、錯過？當初要不是我當、當、當機立斷，咱劉英還不成、成、成了寡婦？妳快去把她追回來，快去，讓她離玉田遠、遠、遠點，別、別哭！
　　劉英娘答應著追了過去。
　　趙玉田家已經擠滿了人，他們大都是來看熱鬧的，見玉田還活著，語氣都變了。話題自然都說到劉英的退親上，大家基本上都向著玉田。玉田在沙發上歪坐著，他也想坐正，可是不行。他看著桌子上劉能送回來的那個紅布包袱，氣得咬牙切齒。有人勸玉田想開些，說：別怕，讓謝大腳再給妳找個好的。
　　謝大腳就在壹邊站著呢，她想，殘疾人找對象難度太大了，就沒敢表態，只是含糊其辭：沒問題，沒問題……
　　劉英母女就在這個最不適合的時候進來了。趙玉田看見她們，就把頭昂了起來，擺出壹副戰鬥的架勢。
　　劉英母女壹直以為玉田已經完了，心理上壹點準備都沒有，因此劉英看見玉田還活著，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說：妳原來……
　　趙玉田正在氣頭上，說：我原來還沒有死，對不對？這親都退了，妳還來找我幹什麽！我現在是殘疾人了，走不了路，下不了地，別連累了妳，妳該上哪兒去上哪兒去吧！
　　劉英委屈地說：都是我爹，妳別怨我……
　　趙玉田不客氣地說：別往妳爹頭上推，妳也不是好東西！平常說的又是親又是愛，這才多大會兒就……妳不要以為離了妳我找不到老婆，我非找個比妳好的不可！妳走吧，我不願意看見妳！
　　人太多了，大家都聽著呢，劉英羞憤交加，說：妳、妳怎麽會這樣……
　　趙玉田想，他就是要出壹口氣，就很男子漢氣概地說：怎麽會這樣，妳比我明白。我為妳們家幹了多少活，受了多少累，我對妳多麽好，冷了怕妳凍著，熱了怕妳燙著，可是我的腿壹出事，妳跑得比兔子都快！我最見不得妳這種女人了，妳給我滾！
　　趙玉田說著，抓起身邊的紅布包袱就要扔過去，但是被趙四奪了過來。
　　這壹頓臭罵，別說是壹個活人聽了受不了，就是壹個死人聽了，也要活回來反抗反抗。劉英惱了，說：趙玉田妳渾蛋，妳以為我稀罕妳啊！
　　劉英哭著跑出了玉田家門。玉田娘還要追，劉英娘說：別追了，我們劉家的臉這回可是丟盡了。
　　王老七也來看玉田，他的手裏還提了壹大包東西。對玉田這麽快就出院他有些生氣，覺得在醫院裏養著，總比在家裏養著要強。他拉著玉田的手說：玉田啊，妳也太沈不住氣了吧？
　　玉田說：七大爺，妳放心，我的腿沒事。
　　王老七說：沒事就好。
　　他站起來，拉著趙四走到外面，塞給趙四五千塊錢，說：別的話不說了，拿著。趙四不要，說：妳這是幹什麽？不行，我哪能要妳的錢。王老七說：玉田的腿是因為我們家的事摔的，這錢理應該由我出。
　　趙四說：七哥，咱們弟兄多年的交情了，還分什麽妳我！我要拿了妳的錢，還是人嗎？
　　王老七說：這是說的什麽話！妳要不拿，我就生氣了。
　　趙四說：我不拿。
　　王老七做出生氣的樣子，說：妳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王老七說著，把錢往趙四身上壹塞，就要跑。
　　趙四拉住王老七說：七哥，這錢我不能要。
　　王老七說：老四，咱兩個好歸好，有件事情咱必須說清楚——錢妳既然不要，話可得由我說了算。玉田的腿是因為我家的事傷的，他和劉英的親事，說到底也是因為我家的事情給退的，我有愧啊。
　　趙四連忙攔住他，說：七哥，妳要再說，我就生氣了。
　　王老七堅決地說：妳生氣，我也得說。這以後玉田說媒提親的事，妳就別管了。
　　趙四說：七哥，妳哪能這樣說，說什麽也不能給妳添心事。
　　王老七換了壹種口氣，問：咱弟兄兩個好吧？
　　趙四說：好，怎麽不好！村裏村外誰都知道。
　　王老七說：既然好，妳還用得著這麽客氣！我壹會兒就去找謝大腳，妳就別管了。
　　話說到這份上，趙四不能再說什麽了。
　　謝大腳不太願意接給趙玉田提親的事。她已經把玉田界定在殘疾人的範疇，現在的姑娘講的是雙雙對對出出進進，出頭露面風光好看，誰願意嫁給壹個瘸子。
　　王老七提醒她：醫生說玉田的腿沒事。
　　謝大腳不得不把她在醫院裏聽到的事情向王老七說了壹遍，她敘述得聲情並茂，時間地點人物壹應俱全，王老七就緊張起來，說：他的腿如果真瘸了，我的罪就大了！大腳，他就是瘸了，妳也得給他想壹想辦法。再說了，要不是妳那個表侄李大國把我的糧食拉出來，也不會出這事，妳說是不是？
　　這裏面確實有些因果關系，推算起來，謝大腳真還逃不掉幹系。她張張嘴，有些理虧，不說話了。
　　王老七繼續說：大腳，妳別生氣，我說這事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讓妳幫玉田找個媳婦。
　　謝大腳咂咂嘴說：這事怪難。我說了不少媒，為殘疾人保媒還沒做過。
　　王老七想了想，說：妳把這事辦成了，我給妳壹千塊錢，行吧？
　　謝大腳的臉色壹下子開朗了，說到底她對錢還是很關心的。她說：老七，妳太客氣了，錢不錢的無所謂。不過呢，我試試看吧，最後能不能說成，我不敢保證。
　　王老七的心又沈了幾分。他想，玉田如果真成了殘疾，事情就麻煩了，回到家飯就沒有吃好。王小蒙勸他想開壹些，車到山前自有路，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愁壞了身體反而更麻煩。王老七卻把話題引到她身上，說：妳這麽懂事，以後跟那個謝永強遠壹點就行了。王小蒙沒有說話，偏偏這時候外面又傳來了謝永強的叫門聲，王老七把臉壹拉，讓王小蒙自己拿主意。王小蒙不知道如何是好，事情就這麽僵著。小蒙娘想出去看看，被王老七制止了。小蒙正著急，謝永強的叫門聲忽然停了。王小蒙想，他還識趣，還好。
　　謝永強本來還要叫壹會兒的，可是被他姐夫皮校長給拉走了。皮校長剛從哪裏開會回來，手裏還拿著壹疊材料。他把謝永強拉到壹個背靜處說：永強，妳這是幹嗎呢？還念著王小蒙？妳壹定叫了很長時間了吧，人家都不想理妳，妳壹個大學生就這麽賤啊？妳是找不到女人了還是怎麽的？
　　謝永強覺得很沒面子。
　　皮校長看了謝永強幾眼，說：我看出來了，妳是被這個王小蒙迷住了……在女人面前怎麽這麽拿不起放不下呢！
　　謝永強憂傷地說：姐夫，妳不會也不支持我吧？
　　皮校長說：不是我不支持妳，得看是什麽事。比方說，妳跟哪個城裏姑娘談戀愛，跟哪個領導幹部的子女處朋友，我能不支持妳嗎？王小蒙是什麽人？做豆腐的。妳想過沒有？將來妳到城裏做了幹部，妳老婆是壹個賣豆腐的，整天在大街上推著豆腐車賣豆腐，妳的臉往哪兒放？
　　皮校長描繪的這幅畫面的確不太好看，謝永強想了想說：將來我要真進了城，可以不讓她賣豆腐。
　　皮校長笑了，笑得還很響，笑完了又說：看起來妳還是有點嫌棄她賣豆腐……這個咱先不說，妳說將來不讓她賣豆腐，那妳想讓她幹什麽？參加工作？王小蒙又沒有學歷，沒有特長，妳讓她幹什麽？就讓她在家裏吃閑飯，養孩子？妳想過沒有，那樣的日子妳怎麽過？
　　謝永強真沒有想到這麽多，他忽然不說話了。
　　皮校長嘆了口氣，設身處地語重心長地說：永強，妳是大學生，也有思想，有什麽話，我也不瞞妳……就好比我跟妳姐吧，當年也是看著妳姐漂亮，不管不顧的，就跟妳姐定了下來，結果妳看怎麽樣？我當時如果找個非農業，早就不在村裏呆了……
　　謝永強吃驚起來，說：妳跟我姐……
　　皮校長壹臉無可奈何的樣子，說：我們……我們壹直是湊合著過的，別的也談不上。不過，我想說的是……哎，不說了，妳體會去吧。
　　皮校長忽然有些傷感，他拍拍謝永強的肩膀，又說：前車之鑒啊！永強，我只能說這麽多了，希望對妳有點啟示，妳別跟家裏人講啊。
　　謝永強呆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夜裏，謝永強沒有睡著，他把他跟王小蒙的關系好好整理了壹下，覺得有些東西正像皮校長說的那樣，他沒有想好，也沒有弄明白，壹種惶惑的感覺纏繞著他，他不由得不重新審視他跟王小蒙的這段戀情。他有點拿不準了。他不知道下壹步將怎樣走，不過，他想，不能整天再圍著王小蒙這件事情轉來轉去了，他要早壹天上班。五第二天壹早，謝永強就決定到鎮上去找壹找他表叔齊三太，問問工作的事情到底怎麽樣了。
　　謝廣坤也覺得這是壹件正事，比什麽王小蒙、香秀都有意思多了，當然全力支持，他還要永強娘抓兩只雞給齊三太帶過去。永強不想帶，他是去鎮政府，又不是去齊三太家，帶著雞不好看。謝廣坤卻說，空著手找人辦事，不懂人情世故，跟白跑腿有什麽兩樣，要永強無論如何帶著。正在僵持著，皮校長來了。
　　皮校長的表情有些沮喪，在院子裏壹站，謝廣坤就看出來他有事，說：怎麽了？
　　皮校長說他是來請永強到學校裏給學生們做壹場報告的。謝永強笑了，說：我有什麽可報告的，別開玩笑了。皮校長卻顯得很認真，說：妳是咱們村的大學生，講壹講妳的成才之路，對同學們也是個教育嘛，妳就答應了吧。
　　謝廣坤也覺得這是壹件很有面子的事，就說：妳姐夫都求妳了，不去，妳姐夫也顯得沒面子。齊鎮長那裏我替妳去了，妳去給學生鼓鼓勁吧。
　　皮校長懇切地說：姐夫求妳了。
　　永強見皮校長說得懇切，就答應下來，收拾了壹下，隨皮校長走了。臨出門的時候，他又交代謝廣坤，見了齊三太提示壹下就行，別太逼人家，逼急了不好。謝廣坤壹壹答應著。
　　在村道上，永強笑著說：姐夫，妳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皮校長的臉色忽然變了，說：永強，我實話實說吧，我叫妳不是去做報告，是……
　　永強說：那妳叫我做什麽？
　　皮校長說：我跟妳姐吵架了。
　　永強很吃驚，說：怎麽回事？
　　據皮校長講，昨天夜裏，他們學校的女老師嚴冬冬鬧肚子疼，找不到人了，往他家裏打了壹個電話，謝蘭就硬說皮校長跟嚴冬冬有事，現在還鬧呢。
　　永強不高興了，問：到底有沒有事啊？
　　皮校長很委屈的樣子，說：天地良心，人家才十八九歲，能跟我有什麽事！我讓妳來，就是想讓妳去勸勸妳姐。
　　永強不想去，說：我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清楚，妳這不是添亂嗎？
　　皮校長說：啥也別說了，妳還是去壹趟吧。
　　永強沒法，只好跟著皮校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