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選壹

　　內門忽然被人推開，黑紗女鬼魅般出現在門前，冷道：“何事喧嘩？”
　　庭院裏鴉雀無聲，只有亭子裏那些男孩們低微的哭聲和叫痛聲，小棒槌長長吸了壹口氣——她打人了，會不會被取消資格？
　　雖然渾身都蒙著黑紗，孩子們還是覺得黑紗女仿佛緩緩環視了庭院壹周，在亭子那邊和小棒槌身上停頓了壹下，然後她又開口了：“離初選結束還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我若是再聽見喧嘩，無論是誰，可以馬上回家了。”
　　孩子們大氣都不敢出，眼睜睜看著黑紗女走出去關上了門。
　　小棒槌松了口氣，太好了，還可以留下參加二選。她轉身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的小男孩，他還在哭，肩膀壹抽壹抽的，不敢發出聲音，看著又窩囊又可憐。
　　“妳被人打，要麽就還手，要麽妳就快點逃，哭什麽？哭破喉嚨別人就不打妳了？”她反問，問完也不等他回答，拽著他的衣服壹路走回去。
　　葉燁他們三人還在原處傻傻站著，見著小棒槌回來了，百裏歌林忍不住沖她吹了聲口哨：“小棒槌，妳好勇敢！”
　　不單勇敢，而且厲害，壹個人把那些討厭的富家弟子都揍哭了。她抓起小棒槌的手，滿臉佩服崇拜，壹旁的葉燁也笑道：“做得好，妳比我快了壹步，不然我也要沖過去阻止了。”
　　他見小棒槌身後那男孩滿頭滿臉都是血，哭得壹抖壹抖的，不由溫言：“妳怎麽樣？先把血擦擦，我這裏還有些藥可以外敷。”
　　那孩子壹面抹眼淚壹面哽咽道謝：“謝、謝謝大俠……”
　　“什麽大俠。”小棒槌坐在地上皺了皺眉頭，“妳真沒用，就會哭。”
　　那孩子嘴壹扁，眼看著又要哭，葉燁趕緊把他拉旁邊了：“來，先把傷口洗洗。”
　　百裏歌林悄悄拽了拽小棒槌的袖子，低聲道：“妳剛才真的嚇我壹跳，我們誰也沒想到妳會沖出去。”
　　小棒槌給他們的第壹印象就是挺冷漠不愛管閑事的人，男孩被打，跳出去的是葉燁或者姐姐唱月，她都不會驚訝，葉燁正義感很強，姐姐外表文靜實則是個爆脾氣，都見不得恃強淩弱的事，結果第壹個跑出去的是小棒槌。
　　百裏歌林歪著腦袋打量她，壹開始她還覺得小棒槌貌不驚人，身為壹個男孩子太瘦弱了點，葉燁就比她大壹歲，人卻比她高大半個頭，長得也比她好多了，小棒槌臉色黝黑，眉毛倒是挺濃的，可是五官生得很平庸，沒半點出彩的地方，不過她方才的行為像個英雄，百裏歌林此刻再看她，覺得她黝黑的皮膚都特別好看。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男子氣概？百裏歌林那顆稚嫩的少女心動了動。
　　“只是看不慣罷了。”小棒槌把沾了小男孩血跡的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
　　其實沖出去的時候，她自己都吃了壹驚，這種閑事放在平時，她看都不會看壹眼，恃強淩弱的事情從來不罕見，每天都會發生無數次，她要是每件都管，到死也管不完。
　　或許她只是從那男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假如通不過二選，她會壹個人浪跡天涯，孤苦無依，可能終有壹天會變得和他壹樣，這是她最怕發生的，本能讓她沖出去保護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葉燁領著那個洗幹凈傷口敷好藥的男孩走過來，他終於不哭了，原本臟兮兮的臉也洗幹凈了，上面雖然傷**錯鼻青臉腫，倒也是個清秀的孩子。他怯生生地走到小棒槌面前，給她鞠躬：“那、那個……謝謝您救了我。”
　　小棒槌別過臉，聲音冷淡：“是妳沒用，不要謝我。”
　　小男孩眼眶紅了，這次他強忍住淚水，小聲道：“是……是，我太沒用了。”
　　葉燁笑著來打圓場：“好了，現在那幫仗勢欺人的東西再也不敢來招惹，妳別怕。我叫葉燁，這是百裏歌林，百裏唱月，救了妳的是小棒槌，妳叫什麽名字？”
　　“我叫雷修遠。”小男孩紅著臉，很是靦腆，“謝謝大家幫了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他談吐頗為斯文，亦有些書卷氣，卻形容落魄，估計也是來自半途潦倒的書香世家。
　　“哪裏來的什麽大恩大德啊！”百裏歌林笑起來，“修遠，妳也是壹個人來參加初選嗎？”
　　雷修遠點點頭。
　　“那我們可以壹起做個伴。”這自來熟的女孩笑瞇瞇地把他拉得靠近些，她不知想起什麽，又問道：“對了，妳方才為什麽要指著那姑娘叫？”
　　雷修遠面色登時黯然下來，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他顫聲道：“我認得她……半年前，我和魯大哥沿街乞食，大哥不小心驚了她的狗，她叫隨從把大哥打得半死，當晚魯大哥就去了！”
　　眾人唯有沈默嘆息，這些孩子都飽嘗過人間艱辛，此刻面對雷修遠的眼淚，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
　　誰知他越哭越厲害，好像不會停了，惹得庭院裏其他孩子壹個勁朝這裏張望。百裏歌林嘆道：“那個……修遠妳別哭了……”
　　雷修遠抽泣著哽咽難言：“我……我忍不住……”
　　小棒槌極不耐煩，冷道：“妳是水做的？動不動就哭。是男人麽？”
　　雷修遠僵了壹會兒，終於使勁揉了揉眼睛，臉上還帶著淚痕，但已經沒有淚珠滾下來了，他低聲道：“以前魯大哥也經常這樣說我……我錯了，小棒槌大哥，我再也不哭了。”
　　小…棒…槌…大…哥…
　　小棒槌壹下子忍不住就要噴笑，她第壹次被人這樣叫！她拼命忍住笑意，旁邊的百裏歌林就不客氣地笑得滾在地上了，葉燁也繃不住開始笑，笑著笑著，連雷修遠自己都笑了。
　　很快，雛鳳書院的初選結束了，陸公鎮這裏壹共過了五十六個孩子，有服飾華貴氣質高雅的，也有普通農家少年，不過像小棒槌他們這樣衣衫襤褸如同叫花子的，卻極少見。
　　黑紗女站在虹鹿旁，她的聲音雖然嬌嫩好聽，語調卻始終冷冰冰的。
　　“現在叫到號的就上車，壹個壹個來。”
　　小棒槌見庭院裏五十六個孩子，黑壓壓壹片，車卻只有四輛，雖然挺大的，但壹輛車裝十幾個人？可能嗎？要怎麽安排人數啊？
　　黑紗女叫號極快，眼看第壹輛車上了十幾個人，車裏卻壹點動靜也沒，孩子們都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百裏歌林貼著小棒槌的耳朵低語：“妳說，車上是不是施了什麽仙法？怎麽看也沒辦法裝那麽多人啊……”
　　小棒槌搖頭，她也不知道。
　　很快，黑紗女就叫到了自己：“三五九。”
　　小棒槌快步走到第二輛車旁，輕輕揭開簾子，裏面黑漆漆的，隱隱透出壹絲微光，甚至還有壹股香甜的花壹般的香味。她壹腳踏上車，朝前走了壹步，陡然間，場景變換，眼前光線亮而柔和，竟是壹座極大的庭院，亭臺樓閣，遠處山水淡然，簡直如在畫中，她站在如雪海般的梨花林裏，不可思議地深深吸了壹口氣，花的甜香滲入肺腑，心曠神怡。
　　這是在做夢？她笨拙而茫然地四處打量，剛才她好像上的是車？可為什麽……車裏有亭臺樓閣梨花似海？
　　“三五九，請隨我來。”
　　令人眼花繚亂的梨花樹下忽然閃出壹個人影，是個年約雙十的年輕女子，可她長得不太像人，滿頭長發是青色的，從肩膀到胳膊，大片的肌膚裸露在外，上面長滿了青色鱗片。
　　小棒槌心中微微吃驚，她是妖怪？為什麽這裏會有妖怪？
　　沒人回答她的疑問，壹路跟著女妖怪穿花拂柳，很快便進了壹座寬敞的院落，院內東西兩側各有小樓，西側的似乎已經有人入住了，女妖怪領她來到東側，道：“三五九，請進這間房。”
　　小棒槌輕輕推開東側小樓其中壹間房的門，裏面桌椅齊全，還有壹張很大的床，被褥雪白幹凈。屋裏另有壹扇竹簾，走進去，裏面有壹方小浴池，池水清瑩碧藍，旁邊梳子皂莢雞蛋澡豆木盆壹應俱全。
　　這是讓她住的？她從來沒住過這麽好的房間。
　　小棒槌正看得發楞，那女妖怪在後面又說道：“請在這裏歇息壹晚，明日在瑞雪廬進行二選，時辰到了我會叫您的。”
　　說完她很快便走了，小棒槌左看右看，老實說，雞蛋澡豆這種奢侈的東西她從沒用過，浴池也是第壹次見到，忍不住看了好久。床上的被褥幹凈得像白雲壹樣，她本來想躺上去感覺壹下，可又怕衣服把床弄臟，只能用手輕輕摸壹摸，料子柔軟光滑，上面還帶著松林般的淡香。
　　如果這真是壹場夢，她可絕不願醒過來。
　　院落裏很快又傳來人聲，聽起來有些耳熟，小棒槌推開門，就見百裏歌林也跟著個女妖怪走了過來，她跟妖怪居然也自來熟，壹路走著嘰嘰呱呱說不停，老遠望見自己，她立即揮手，興奮地跑過來，大叫大笑：“小棒槌！太好了！我們住這麽近！”
　　“這是車裏嗎？”小棒槌忍不住把疑問問出來了。
　　百裏歌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葉燁剛才猜，車上可能施了壹種叫‘袖裏乾坤’的仙法，內裏應該別有洞天。”
　　這個葉燁懂的好像很多，落魄前身份想必不簡單。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麽，百裏歌林笑道：“葉燁很厲害的，他懂很多東西，看起來好像是我和姐姐照顧他，其實是他在照顧我們倆。”
　　其實眼前的女孩子也比想象中敏銳多了，嘗過人情冷暖的孩子，不會有真正的天真。
　　很快，院落裏又被領來幾個人，正是葉燁百裏唱月和雷修遠，不知是巧合，還是那黑紗女故意安排的。
　　葉燁說道：“這應該是仙法袖裏乾坤，不過弄到這麽大的氣派卻還是意想不到。我猜，這也是雛鳳書院宣揚口碑的壹個方式吧。通過初選的人都可以來到這座洞天，裏面各種奇景，氣派十足，這樣就算二選沒過，回去的人也會把這壹切說給別人聽，口口相傳，原來進書院修行能過上這樣的神仙日子，更多的人就來了。”
　　原來如此，仔細想想，果然大有道理。原本仙人壹說是相當飄渺的，可雛鳳書院的初選卻如此宏大熱鬧，許多根本沒有靈根的人都會想來試試運氣，來的人越多，擁有上佳資質的人的幾率也越大，確然是個好法子。
　　幾個孩子在院子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熱鬧得很，忽然西側小樓那裏猛然開了壹扇門，壹個白衣男孩氣勢洶洶地站門口怒吼：“從剛才開始妳們這幫刁民就嘰裏呱啦吵死了！都給本……都給我閉嘴！”
　　眾人壹看，這男孩正是方才被小棒槌用銀子抽了壹耳光的富家子弟，長得倒還挺俊俏，但半邊臉現在腫著，十分滑稽。想不到西側小樓住的人會是他，說不是刻意安排，誰也不信。
　　小棒槌回頭看著他，淡道：“妳說什麽？”
　　白衣男孩壹見是她，臉色頓時漲得像豬肝，指著她張嘴欲罵，可很快又吞回去，哼了壹聲便狠狠進屋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