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六年之約壹

　　雷修遠蘸墨又開始寫信，這次卻是遞給紀桐周。無論他們三人有什麽尷尬的糾葛，但事關重大，任何尷尬都得先暫時放在末位。
　　誰知紀桐周的信也遞不出去，離八月之約還有壹個月，這些朋友們大概個個心都野了，誰也不肯留在門派乖乖修行。
　　“妳是擔心歌林沒音訊跟震雲子有關系嗎？”
　　黎非想了半天，覺得這個可能性最高，百裏歌林整整幾乎壹年沒有音訊，信能遞出去表示她人肯定活著，這也是唯壹叫他們能稍微放心點的情況。
　　“震雲子現在的身份很尷尬。”雷修遠開口道，“以前是玄門三大長老，然而玄門術法與別不同，不進則退，他既不能做長老，卻又不再是弟子，他應當是能不留在星正館就盡量不留，以免尷尬。如今海隕來臨，他卻偏偏要去東海附近，我猜這肯定不是他第壹次去，百裏歌林失去音訊的事我不敢斷定與他有關，這世間意想不到的事太多，還是做好準備為妙。”
　　黎非再也坐不住，立即提筆蘸飽了墨，洋洋灑灑給百裏歌林寫信，將震雲子的事詳細寫了許多，這次她要是再不回信，那十有八九就是落在震雲子手裏了。裹著她頭發的信封投入火中穩穩地投遞了出去，沒有被彈回來，黎非悄悄松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半舊的小木桌上忽然陰影攢動，黎非的心壹下吊起來，歌林回信了？！
　　雷修遠與她壹起湊上前細看那些被陰影拼湊的字：「壹切安好，未曾聞說震雲子之事，八月陸公鎮再會，甚盼。」
　　字跡娟秀利落，正是百裏歌林的筆跡，她安然無恙，為什麽突然壹整年沒音訊？她壹個人在東海那麽遙遠的地方，這裏這麽多人擔心她，她還總是如此任性。
　　黎非有些惱火，再度給她寫信詢問緣由，這封信卻像石沈大海般，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任何回復。
　　雷修遠劈了柴從院子裏進來，見她還在發楞，不由道：“她自小就是這樣，遇到事不會找人商量求助，自己硬撐而已，不必等了。”
　　想不到雷修遠居然這麽了解歌林，他倆關系始終不怎麽樣，自從他騙人的事被拆穿後，歌林就壹直不怎麽搭理他，要說他們六個人裏，關系最疏遠反倒不是紀桐周跟雷修遠，而是歌林和雷修遠。
　　“妳總是躲在暗地裏偷偷觀察人麽？”黎非笑嘆，既然不回信，她也不打算再等，有什麽事當面問最好。
　　雷修遠取了本書在燈火下翻閱，開口：“看來在妳心裏，我不但刻薄，還猥瑣。”
　　黎非笑了，趴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他，她喜歡雷修遠安靜做事的樣子，不管是看書還是寫字，這種時候的他有著和鬥法時截然不同的壹種斯文，顯得十分溫潤。
　　雷修遠低頭默默翻書，壹本書翻到壹半的時候，聽她呼吸聲漸漸悠長深重，竟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將她輕輕抱上床，解開她的腰帶，忽然摸到她懷中壹本硬硬的東西，應當是青城仙人給她的那個黑色簿子了，她還真是壹刻不忘地裝在身上。他慢慢替她脫了外衣和鞋，蓋好被子，將那本黑色簿子拿在燈下，輕輕翻了開。
　　上回只是粗粗壹瞥，這次須得仔細看壹遍。
　　誰知上回明明看見簿子上滿滿的墨跡，這次翻開裏面卻成了壹片空白，雷修遠匆匆將這本不厚的黑色簿子從頭翻到尾，真的壹個墨點也沒有，他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怎麽回事？上面被加持了什麽仙法麽？他將手放在上面以靈氣試探，卻壹點反應也沒有。他低頭思索片刻，忽然雙眸內暗金色的光芒乍現，霎時間，原本壹片空白的簿子裏字跡再度出現，只是斷斷續續，若有若無，更有許多空白無法看到。
　　雷修遠凝神翻開第壹頁，但見上面字跡鐵骨錚錚，洋洋灑灑寫道：「惜嘆，余等中土囹圄之地仙家皆草莽，四海之外，竟有如此天地！今余留此墨跡，皆為數十年間所見所聞所行，靜待有緣者壹讀。」
　　他精神不由壹振，立即翻開第二頁，青城仙人的敘事十分簡潔直接：「癸醜年三月廿壹，余與日炎自東海曼山始行……」
　　癸醜年？僅僅壹百年前？上面又提到日炎，果然那只狐貍跟他壹起去過海外，怪不得言談間似是對黎非與自己的身份十分了解。
　　雷修遠壹頁壹頁慢慢看下去，能看懂的部分講述的全是海外千洲萬島的各種風土人情，千奇百怪，超乎想象。
　　再往後翻，卻已是殘留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全然沒法看，他索性翻去最後壹頁，能看到的字跡也是斷斷續續，似是在驚嘆，提到“殼裂開”，“化為繈褓”，“面容與人壹般無異”，“初時眉清目秀頗有傾城之色，半年後竟與余障眼法所示容顏越發相似”。
　　這是在說黎非？
　　雷修遠合上簿子，回頭望了壹眼黎非，她正安靜地蜷縮在被窩裏，睡得十分香甜。
　　幸好她看不見這上面的字。
　　他吹熄了蠟燭，輕輕睡在她身邊，顯然她還沒習慣和人壹起睡，睡夢中感覺旁邊多了個人，她立即朝裏面避讓。雷修遠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環在懷中，她驚醒了壹瞬，察覺到是他，繃緊的身體又放松下來。
　　“明天做豆腐竹筍吃……”
　　她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壹句，不知是夢話還是什麽，雷修遠不禁失笑，掖好被角，抱著她沈沈睡去。
　　相隔六年，陸公鎮卻幾乎沒有壹絲變化，還是那麽狹窄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今年書院的初選似乎沒選在這裏，陸公鎮祠堂空蕩蕩地，只有祠堂前的青銅鼎裏香煙裊裊，不再似當年那般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黎非懷念地四處打量，她還記得東陽真人將她帶來這裏時的情形，那裝著編號銅板的木盒是放在那邊的角落裏，黑紗女便是坐在祠堂內門前，試探每壹個孩子的奇經八脈，將資質優秀的孩子選進去。
　　她是在這裏第壹次遇見他們每壹個人，甚至日炎也是在這裏第壹次和自己說話。
　　蘇菀也在好奇地胡亂張望，她剛剛才到陸公鎮就遇到了黎非跟雷修遠，這次陸公鎮聚會黎非早早就邀請她了，為此她壹早把未完成的修行之事都拼命提前完成，她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位傳說中的“妖嬈海派女弟子”，好想看看她穿傳說中露腰露胳膊的東海服飾。
　　“這兒怎麽壹個人都沒有啊？”她有點奇怪，“我們該不會是來得最早的吧？”
　　黎非拽著她走進祠堂，那裏面有個內門，她笑道：“就這個門，那年我從這門進去，就遇到了要聚會的那些朋友。”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進了內門，第壹眼望見的便是後院裏的虹鹿，因為十分新奇，所以盯著看了好久，也因此被紀桐周跟他那些狗腿子們恥笑了。
　　雖然她與紀桐周現在的關系比陌生人還差勁，可還是好懷念那時的初遇，惡聲惡氣的小王爺，囂張跋扈的狗腿子們，他們當時是在壹座小亭子裏，威風八面，其他孩子們沒壹個敢跟他們搶的。
　　蘇菀哼哼壹笑：“我對妳和雷師弟的過去更感興趣壹些，對了妳上回說第壹次見他，他被人用石頭砸得頭破血流是怎麽回事？”
　　黎非正要說話，後面的雷修遠淡道：“師姐，方才鄧師兄傳了封信過來，好像是寫給妳的，要看麽？”
　　蘇菀哪裏曉得這個人轉移話題的積年惡習，立即天真地上當了：“啊？鄧師兄還給我寫信？快拿來我看看！”
　　雷修遠將鄧溪光那封充斥了肉麻言語，囑托他們替他看好蘇菀別叫她對外面野男人動心的信毫不留情地遞給了她，趁著她看得發楞，他朝黎非不懷好意地壹笑，在她腦袋上按了壹下：“口無遮攔？”
　　黎非笑著搖了搖頭，那段裝模作樣的時光，他總是不愛提，像是想抹殺它的存在壹樣，最好他第壹次與她相識的時候，他就是現在這樣又聰明又厲害，而不是個懦弱的窩囊廢。
　　鄧溪光那封信讓蘇菀看完“全身都感到不舒服”，進而被她殘酷地撕了，三人進了後院，卻見涼亭中有兩道人影，像是壹男壹女，挨著很近，似乎正在喁喁細語。
　　葉燁和唱月？不像，靈氣的波動更像是……
　　發覺有人來了，涼亭中的那對男女立即起身轉過來，卻是紀桐周和蘭雅郡主。
　　……最尷尬的幾個人卻最先遇見，黎非有些楞神，怎麽蘭雅郡主也來了？紀桐周的手和她牽在壹起，身體也靠得很近，咦？難不成他已經想開了？
　　紀桐周看了她壹眼，居然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黎非楞了壹下，也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他身邊的蘭雅郡主亦落落大方地向他們幾個行禮，這兩人通身的貴族氣派，站壹起真是登對又耀眼至極。
　　黎非客氣地介紹蘇菀：“我來介紹壹下，這是蘇菀，我朋友。這是紀桐周，這位是蘭雅郡主。”
　　紀桐周向她點了點頭，蘇菀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我是無月廷廣微真人座下精英弟子蘇菀。紀師弟，我可否冒昧問壹句，妳的火焰氣息，是傳說中的玄華之火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