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雷修遠

　　胡嘉平這個不負責的先生繼續找了個樹蔭下悶頭睡大覺，孩子們的修行如何，他壹概不問。
　　今天的情況比昨天好很多，已有將近壹半的人可以慢慢飛遍整座雛鳳書院了，能飛遠的孩子個個都飛到別處玩去了，百裏歌林還在咬牙切齒地在弟子房上方歪歪扭扭地飛，飛得還不如昨天穩。
　　“氣死了！”她索性從劍上跳下來，壹屁股坐地上，“沒辦法集中精神，都是那個雷修遠！”
　　葉燁心不在焉地禦劍停在她頭頂，四處張望。
　　“葉燁，妳在看什麽？下來跟我說話啊！”百裏歌林拽了拽他的衣服。
　　葉燁嘆著氣搖了搖頭：“妳當前最重要的事根本不是管他，而是趕緊把禦劍學會，妳想每天花錢買飯吃？”
　　百裏歌林臉色陰霾，答非所問：“以前怎麽不覺得他那麽陰險！我還以為他是個溫和的好人呢！”
　　葉燁沈吟道：“最初見到他，我便發現他天賦驚人，當時只是奇怪為什麽有這種天賦的人會如此軟弱，我曾想，或許這就是他的性格……”
　　百裏歌林默然片刻，道：“原來，他也是高盧人，要不是姐姐剛告訴我，我完全沒發現，他壹點口音也沒有。”
　　“啊，”葉燁點頭，“唱月曾與我說過，懷疑他是禮部侍郎雷大人的孩子……如果是，他應當認得我，但他始終沒說破。他這個人身上疑點與違和的地方仔細想想，有太多了。”
　　百裏歌林咬牙切齒：“他真能裝！裝成壹付慘兮兮的軟弱樣子！太可恨了！”
　　她見葉燁始終四處張望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奇道：“妳怎麽了？在看什麽？”
　　葉燁赧然壹笑：“唱月不知去哪兒了，方才還在的。”
　　百裏歌林翻他壹個白眼：“妳就知道姐姐！”
　　雛鳳書院的藏書塔在最高處的那座浮空島上，現在大多數弟子還飛不到這裏，島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只仙鶴在悠閑地繞著塔前的蓮花池打圈，池中白蓮開得正盛，潔白的花瓣隨風輕輕搖擺著。
　　百裏唱月禦劍飛上浮島，甫壹落地，便見到了扶在白石欄桿上看花的那個少年，她上前壹步，正要說話，他卻先開口了：“來興師問罪麽？”
　　百裏唱月淡道：“妳也知道有罪……為什麽突然不裝了？”
　　雷修遠輕輕笑了壹聲：“雖然我不清楚妳是怎麽看出來的，不過既然已被妳看穿，就毫無樂趣可言，正好我也有些玩膩了。”
　　“玩膩了？”百裏唱月沈吟片刻，“我有事要問妳。”
　　“哦？”
　　百裏唱月凝視他：“雷修遠，妳是高盧國的人，是雷大人的孩子，對嗎？”
　　他鼻子裏發出壹個類似笑聲的聲音：“妳是猜的？還是姜黎非告訴妳的？”
　　“有壹半是猜測，另壹半是我對妳有印象，高盧尚未滅國時，我應當見過妳壹次。”
　　他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
　　“妳壹開始就認出葉燁了。”百裏唱月又道。
　　雷修遠聲音淡漠：“是啊，我壹開始就認出他是高盧國三皇子，那又怎麽樣？”
　　“直到壹年前，葉燁還在被吳鉤的人追殺。雷大人是個嫉惡如仇的鐵血男兒，他的孩子不該為他留下汙名。”
　　雷修遠擡頭瞥了她壹眼：“妳說話真會夾槍帶炮……懷疑我為吳鉤辦事？妳們的事我不感興趣，天下也不是只有吳鉤與高盧。”
　　百裏唱月沈默片刻，又道：“剛開始遇見妳時，我就發現妳不對勁。被人打，哭得快要斷氣，妳的心跳卻始終平靜，妳根本不害怕，妳是裝的。”
　　雷修遠終於有了些興趣似的，淺淺壹笑：“哦？妳的聽覺似乎很靈敏，怪不得被妳發覺了。”
　　“是的，”她盯著他，“很多時候妳在哭，心跳卻非常平靜，我曾以為我想多了，不過，前天在小棒槌的院子裏，我聽見妳挑釁小王爺，妳是故意的，為什麽？妳本領這麽強，為什麽要小棒槌替妳出頭？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為什麽找上她？”
　　雷修遠剝了蓮花的花蕊丟在池中，冷笑：“我為什麽要回答？”
　　“因為她把妳當做真正的朋友，妳欺騙了她。”
　　他忽然搖了搖頭，將手中的花蕊壹把全拋進蓮花池，淡道：“我煩了，妳走吧。”
　　百裏唱月默默看了他半晌，輕聲道：“妳這樣……以後壹定會後悔的，妳得不到任何真心。”
　　她禦劍回到弟子房，老遠就見到百裏歌林踩著劍歪歪扭扭地在弟子房上方飛著，葉燁跟黎非壹左壹右護著她。
　　“姐！”百裏歌林擡頭忽然見著她，壹開口靈氣就泄了，石劍再也無法懸空，直直墜落下來，好在黎非拽了她壹把，這才沒摔個狗吃屎。
　　“妳跑哪兒去啦？葉燁都急死了！”她故意戲謔地笑，把葉燁推到百裏唱月面前，“好啦，人來了，妳看妳剛才神不守舍的樣子！”
　　“鬼丫頭。”葉燁不爽地在她腦袋上敲了壹下，略擔心地看著百裏唱月，“剛才是去找修遠？”
　　百裏唱月點了點頭：“嗯，他什麽都知道，不過看樣子似乎與吳鉤沒什麽牽扯。”
　　“別老提那家夥了！”百裏歌林對他余恨未消，“我氣得到現在都沒法飛呢！”
　　葉燁板著臉道：“妳飛不起來跟修遠沒關系，是妳自己不專心。”
　　黎非見他們壹會兒提到雷修遠，壹會兒又提到吳鉤，不由奇道：“妳們在說什麽？修遠怎麽了？”
　　百裏唱月想了想，道：“說給妳聽也好，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曾懷疑雷修遠跟吳鉤國有關系。”
　　黎非嚇壹跳：“不會吧！”
　　“我與歌林是高盧貴族百裏家的女兒，從小修習舞技，百裏家被吳鉤國滅門後，我帶著歌林逃出來，四處賣藝為生。葉燁是高盧國三皇子，高盧被滅後，他壹直被吳鉤國的人追殺，直到壹年前遇到我們。我們三人互相扶持，躲避吳鉤的追殺，壹路向東，最後來到越國境內才暫時安全了。剛好那時雛鳳書院要開始初選，我們三人便趕到了陸公鎮，這是遇到妳和雷修遠之前的事。”
　　黎非又被嚇壹跳：“葉燁是皇子？！”
　　她忍不住望向葉燁，雖說壹直覺得他氣度不凡，但也想不到會是皇子，那豈不是跟紀桐周差不多？都是皇族的人，怎麽壹個天壹個地呢！
　　葉燁苦笑：“早就不是皇子了，高盧被滅我才七歲，為了逃命，連姓名都改了。當年吳鉤壹直對高盧虎視眈眈，高盧早有警覺，奈何皇族中壹直沒有發現有靈根的孩子，直到我出生。可惜終究遲了壹步，我還未來得及成仙人，高盧已被滅。七歲的孩子縱然有靈根，天賦上佳，也敵不過百來個武將，更何況對方還有仙人坐鎮。當年追殺我的人裏，有仙家門派的弟子，差點死在他們手上。”
　　“是因為妳有靈根所以壹直追殺妳？”黎非只覺他說的雖然輕描淡寫，但聽起來卻驚心動魄，七歲就開始逃亡，整整四年，那是怎樣的地獄生涯？
　　葉燁點頭：“斬草要除根，吳鉤仰仗的是龍名座五丈山的新長老宗權，壹旦皇族有仙人可以成為仙家門派中的高層人物，便是揚眉吐氣之時。我與唱月姐妹千辛萬苦來到雛鳳書院，只為成仙。復國我早已不想，但宗權卻壹定要除。”
　　這是他們三人第壹次與她說自己的事，這其中竟然隱藏了如此多的秘密與血腥，黎非忽然醒悟，他們肯與自己說出這些，便說明他們真的把自己當做可以交心的性命之交了。
　　她心中壹熱，低聲道：“我也來幫忙。”
　　百裏歌林握住她的手，笑道：“幫忙的事以後再說，咱們才剛進入書院呢！壹年後各大門派來甄選新弟子，入了正式的仙家門派，才算真正邁出第壹步。”
　　她嘆了口氣：“眼下果然還是先把禦劍學會才是最要緊的。”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彈了壹下：“終於明白了？快上劍，繼續吧。”
　　他領著百裏歌林繼續練禦劍去了，黎非見百裏唱月似乎欲言又止，不由問：“唱月，這些事，跟修遠又有什麽關系？”
　　百裏唱月望著她，輕道：“小棒槌，雷修遠是個很危險的人，妳最好離他遠壹點。”
　　危險？雷修遠？黎非驚得反而笑了：“妳怎麽會這樣說？”
　　“他潛力非凡，只怕是今次雛鳳書院弟子中名列第壹的，我曾懷疑他與吳鉤有染，但如今已確信他們並無關系。只是，這個孩子給我壹種很不好的感覺，壹言壹行都是作偽，不知所欲為何，妳還是小心點。”
　　百裏唱月甚少會說這麽多話，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開玩笑，更何況她的性格大概連玩笑是什麽都不知道。
　　黎非不由陷入沈默。
　　回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深思過雷修遠的事，他看上去懦弱無能，二選表現也平平，可黑紗女也說過，今年二選是有史以來最難的，選出的十八名弟子皆為人中龍鳳。她自己姑且不論，葉燁三人，紀桐周與郡主，還有其他那些她還沒熟悉的孩子，哪壹個沒有傲骨？就連紀桐周的那些狗腿子們，平日裏也是端著架子極為高傲的。
　　壹個人有沒有能力，他自己應該最清楚，比常人強大的靈根，巨大的潛力，從小就傲視世人，這樣的人不該軟弱。
　　為什麽獨獨雷修遠與眾不同？甚至他們誰也沒覺得他有什麽異常，從壹見面開始，他就壹直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現，遇到事只會哭，縮在她身後大姐頭大姐頭地叫著，讓他們忽略他也過了初選二選的事實。
　　她忽然又想到二選時，被雷修遠殺掉的那幾只小妖，個個都死得幹脆利落，可見下手之人是如何的心腸冷酷毫不留情，過後他壹直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讓她聽見了循聲而去……難道說，他早就發現了她，故意做出聲響引她過去？
　　黎非越想越是心驚，雷修遠身上隱藏的壹切她沒有深思過的違和點，此刻壹壹浮現。
　　他是裝的嗎？為什麽？
　　她不太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不過我看他日後大約也不會再與妳我親近，或許是我多慮了，妳最好心裏有個數。”
　　百裏唱月語畢禦劍而去，留下黎非在原地發呆，回想與雷修遠相遇以來發生的壹點壹滴，只覺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