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幽幽四

　　有時候，百裏歌林會想起從小到大身邊絡繹不絕的男孩子們，在他們中，肯定有真正喜歡過她的，可是最後又都因為她的輕佻與放縱，將這些喜歡嚇跑了。
　　她壹直渴望有個人像葉燁愛姐姐那樣愛著自己，而她的所作所為，又是在將真實的感情往外推。
　　她是自私的，這些慘不忍睹的缺點她都知道，也已經被陸離露骨地諷刺過，所以這壹次她下定了決心，再也不要重蹈覆轍。
　　兩情相悅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年少時代對葉燁的諸般癡狂，在回憶裏只是自己壹個人的皮影戲，無人與她折花，無人與她月下，無人與她生死相伴。然後她遇到陸離，想就是這個人了，她喜歡他。
　　可她好像又走了壹遍同樣的老路，動了心的女人看什麽都是朦朦朧朧的，壹旦冷靜下來回想，居然又是壹個人的沈醉。她壹個人歡喜，壹個人輾轉反側，壹個人花前月下，身邊的男人像是個冷眼的怪物，默然看著她瘋傻的投入。
　　她居然在同樣壹件事上栽了兩次跟頭。
　　陸離說的沒錯，她自以為了解人心，其實她從來也沒懂過男人，壹絲壹毫也不懂。那壹切停在這裏就好，再也不要往前進壹步了，她還可以做那個嘰裏呱啦的百裏師妹，他也還是那個謹慎又嚴肅的陸師兄。
　　是她會錯意而已，她會好好將那些難以釋放的情緒吞下去的，無所謂，她永遠是那個笑得開懷的百裏歌林。
　　陸離的手攥得很緊，百裏歌林掙了幾次也沒掙開，只得越發錯愕地望向他：“陸師兄，妳、妳這是……”
　　他眼神中滲透出壹種叫人發毛的寒意，她不由心驚，掙紮的動作反而停了。
　　陸離慢慢放開她的手，他的目光也慢慢從她臉上移開，像是失望透頂似的，可是很快，他又笑了。
　　“抱歉，問了個蠢問題。”陸離端起茶杯淺啜壹口，“妳寫回信吧。”
　　百裏歌林心中疑惑，他突如其來問的問題叫人不得不多想，可她又不願多想，兩個人幹坐著不說話好尷尬，她索性先不管他，用筆蘸了影墨，壹面想壹面寫回信。
　　陸離坐在壹邊靜靜看著她的側臉，她挺直小巧的鼻子，濃密翻卷的睫毛。她壹邊寫著，壹邊還在笑，唇邊的梨渦淺淺，看似甜蜜嬌俏的外表下，藏著怎樣任性無情又唯我獨尊的東西。
　　像是發覺他的視線，她稍微側過身子在躲避，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有種小心翼翼的疑惑與警惕。
　　“字歪了。”陸離平靜地開口，“陸公鎮是什麽？”
　　百裏歌林頗不好意思地將寫歪的字擦掉，他看起來沒什麽古怪，她可不能想太多。
　　“是以前我們去書院進行初選的地方，我們所有人都是在那邊認識的。”她含笑道，“剛開始葉燁的脖子差點被紀桐周用銀子砸斷呢！就是那個睡覺突破第三道瓶頸的家夥，他還是個王爺，小時候可囂張了！”
　　陸離忽然道：“妳和葉燁怎麽認識的？”
　　百裏歌林楞了壹下，停筆歪著腦袋仔細回想，好久沒想過葉燁的事了，這些曾經鮮明的記憶，她以為壹輩子也不會忘掉的記憶，竟不知不覺開始淡去。
　　“那會兒他被人追殺，暈倒在小巷子裏，被我發現了。我想救他，結果被他狠狠咬了壹口，還把我推墻上，妳看妳看，我腦門兒上壹個坑還在呢！”
　　她把額發撥開，低著腦袋將那個坑指給他看，冷不丁他的手指輕輕摸索上來，按在這個舊日傷疤上，百裏歌林頓時壹顫，下意識地躲開了。
　　氣氛忽然又變得尷尬，百裏歌林再也沒法集中精神寫信，她把毛筆在手上轉來轉去，就是不太敢擡頭看他，隔了許久，她低聲道：“陸師兄總是問我的事，卻從來不說自己的，為什麽？”
　　陸離的聲音也很低：“妳想知道什麽？”
　　他的意思是願意說？百裏歌林終於笑著擡頭看他，雖然同樣穿著萬仙會的弟子服，他的裝扮還是與其他弟子有些許的不同，額上會戴額飾，脖子上也有個古怪的九頭鳥掛墜，裸露的胳膊上，在他運轉靈氣的時候會有壹層黑色的古怪紋身浮現。東海這邊部族多如繁星，有的喜歡紋身，有的每個月專門有幾天不能食葷喝酒，她從沒聽過九鳳族，對這個陸離所屬的部族很是好奇。
　　“九鳳族在哪裏啊？”她笑瞇瞇地問。
　　陸離回答得快而且簡潔：“在東海最西部。”
　　“是個大族嗎？”
　　“數千人而已。”
　　“有什麽規矩嗎？”她問完，忽又失笑，“那個什麽不得與荒淫之人結交的不算。”
　　“忠於伴侶，壹生不得背棄。”
　　百裏歌林垂頭笑了笑：“那陸師兄妳以後的愛侶真幸運。”
　　他沒有說話，見她盯著自己脖子上的九頭鳥掛墜看，他頓了頓，擡手將它摘下放在她掌心。
　　百裏歌林摩挲著這塊掛墜，它約有半個巴掌大小，質地似金非金，似石非石，捧在手裏沈甸甸地。那九頭鳥的雕工古樸而神秘，每個腦袋上都有壹只眼，裏面空空的，居然什麽也沒嵌，故而看上去倒像是壹件半成品。
　　她奇道：“俗話說畫龍點睛才是重中之重，它們本來就沒嵌眼睛嗎？還是被妳弄掉了？”
　　陸離默然半晌，忽道：“妳想看眼睛？”
　　百裏歌林愕然：“這個……難道想看就會有眼睛？”
　　陸離將掛墜取回，放在掌心重重捏了壹下，又將它塞進她手中，她只覺他握住她的五根手指並起，用力壹捏，掛墜上竟像是有個尖利的凸起，壹下刺穿了她的手掌，她疼得大叫壹聲，手指忽又被松開，只見這九頭鳥的掛墜忽然亮了壹瞬，緊跟著那九只空空的眼睛竟緩緩浮現出壹層血紅的色澤——是方才他們被刺穿手掌後的血凝聚而成的？！
　　她駭然地看著這詭異的掛墜，再擡頭看看陸離，他面無表情，將那掛墜在她脖子上壹按，淡道：“有眼睛了。”
　　百裏歌林只覺他壹按之下那沈甸甸的掛墜竟掛在了自己脖子上，她又是驚又是迷惘，急忙摸索著鏈子想取下，誰知那鏈子細卻又沒有繩結，緊緊貼合在脖子上，她摸了半天不由更加驚懼急躁起來，壹面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壹面開始用力拽。
　　可無論怎麽用力，那鏈子居然紋絲不動，她手指都拽疼了，脖子更被磨得劇痛無比，她驟然起身翻出剪刀，對著那鏈子使勁剪，卻哪裏剪得動！百裏歌林面上泛起怒意，回頭森然道：“妳做了什麽？！”
　　陸離依舊面無表情，眼神卻有些冷厲，他慢慢走過去，將她領口壹提，低頭看著她白皙脖子上的九頭鳥掛墜，良久，他說道：“我厭煩了，百裏歌林，妳那些欲擒故縱的把戲。妳想要的，我索性成全妳。”
　　他用手指彈了彈那塊掛墜，笑得陰沈：“我以九鳳族名義起誓，今生絕不背棄妳，生死相伴，福禍共受，壹心壹體，永不分離。”
　　這些甜蜜的山盟海誓此刻落在她耳中卻叫她毛骨悚然，百裏歌林奮力推他，臉色慘白：“妳瘋了？！取下來！”
　　陸離鉗住她的雙腕，低頭凝視她：“掛上了就永遠不能被取下。妳不是希望這樣麽？嗯，我喜歡妳，妳可以隨意將我呼來喚去。妳不過是個懦弱的人，心底想要的不敢爭取，只懂得踐踏旁人。想要我撫慰妳？來，我以後都是妳的人。”
　　他低頭去吻她，百裏歌林驚得連連躲避，下巴卻被他用力掐住，他絲毫沒有溫柔之意的吻落在她唇上。她驚怒交加，下意識運轉靈氣想要將他迫開，可靈氣只運轉了壹周，那掛墜上忽然散發出壹股無形的阻力，將她的靈氣牢牢鎖死在身體裏，壹絲壹毫也動彈不得。
　　她終於感到恐懼，失去靈氣的修行者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他的鉗制她全然沒有絲毫反抗的余地。陸離將她壹把抱起，她的雙手終於得以解脫，揚手毫不猶豫便狠狠抽了他壹耳光，厲聲道：“妳才是懦夫！說不過是同門的人是誰？！”
　　陸離目光陰沈地看著她，淡道：“我什麽也不信，不過沒關系，想要我怎樣撫慰妳？妳這樣送上門的肉，我早就該吃了。”
　　送上門的肉？百裏歌林只覺整個身體從裏到外壹寸寸忽然僵住了，她低頭怔怔地看著他。這個人，居然能說喜歡她？喜歡她，所以若即若離？喜歡她，所以這樣折辱她？這是什麽喜歡？她完全不能理解。
　　感覺他在解自己的衣帶，百裏歌林動也不動，他解衣的動作慢下來，最後停住，將她壹把推開，她還是不動，只眼怔怔地看著他。
　　陸離看了她壹會兒，壹言不發，轉身便走了出去。百裏歌林僵硬地站了很久，久到她終於發覺這壹切不是夢，而是真的，她再度摸向脖子上的掛墜，發了狠勁去拉扯掙紮，直到把自己拉得鮮血淋漓，它還是紋絲不動。
　　鮮血將衣領染紅，她想尖叫，卻壹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像是尋求壹個救贖，她奔向桌子，提筆給姐姐他們寫信求救，可無論她怎樣運轉靈氣控制影墨，它們都壹點也不聽使喚。
　　噩夢壹樣的夜晚，她像是被遺棄在了無人之島上，沒有人，沒有聲音，沒有光。最後她只有頹然癱在地上，這若是蜃的壹場幻夢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