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明滅壹

　　追逐姜黎非的這些年，震雲子設想過無數次要怎樣從她體內將九尾狐取出的方法。
　　當日那只九尾狐被重傷，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卻突然消失在眾仙人面前，而姜黎非也從壹個資質尋常的孩子，成了短短數年便可突破第三道瓶頸的優秀修行弟子，這種轉變，若說沒有九尾狐從中相助，他絕不信。
　　妖物附身於人的事並不算罕見，可無論怎樣精心的藏匿，妖氣卻是藏不住的，就連他也思量不出姜黎非用了什麽法子將九尾狐藏得這麽好，直到今天也壹絲壹毫的妖氣都叫人察覺不到。
　　事到如今，這些也不重要了，他早已等不及，沒有那些細致的工夫將九尾狐從她身體中剝離出來，就這樣直接煉制，他不信九尾狐還能繼續安穩地藏匿在她身體裏，只要它有任何舉動，他就會立即發現！
　　他的靈氣順著寶劍灌入姜黎非腹部，可漸漸地，靈氣從身體中越流越快，震雲子眉頭微蹙，他立即試圖控制，卻又駭然發覺自己竟全然不能控制體內靈氣的流瀉。
　　怎麽回事？那只狐妖的本事？！吸取靈氣？這是什麽可怕的本領！
　　震雲子擡眼望向黎非，她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壹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被煉制的劇痛逼暈過去了。他的靈氣還在流瀉，而且越來越快，這樣下去要糟！震雲子立即試圖抽劍，誰知那柄劍被她死死攥著，他壹時竟拔不回來。
　　他身上每壹個毛孔都在向外噴吐靈氣，無論他怎樣試圖運轉靈氣、將它們鎖在爐鼎內都毫無用處，即便自頭頂引入靈氣，也很快又被吸走，直到他發覺再也無法引入半絲靈氣。
　　震雲子震駭地丟了劍倒退數步，那可怕的吸力居然還在，眼看他的靈氣已被吸走大半，他忽地醒悟過來什麽，森然望向姜黎非，她的手掌壹直虛虛握著，不知藏匿了什麽。
　　震雲子怒吼壹聲，袖中忽然射出無數冰刃，薄如蟬翼的冰刃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便化為了虛無——仙法皆是靈氣凝聚糅合而成，靈氣被兕之角瘋狂地吸取著，仙法自然無法維持。
　　他心中忽然感到壹陣恐懼，可隨之而來的又是無法言說的狂熱，是那只九尾狐弄出來的嗎？他看中的究竟是怎樣壹只傳說中的大妖！它就近在眼前，壹切他失去的和即將得到的都在眼前，他想要采擷，占為己有，可他的靈氣卻在瘋狂地流逝。
　　震雲子猛然朝後退，像是想要躲開什麽，這座山崖附近仿佛多了壹個巨大的漩渦，將靈氣毫不留情地吸入，他猶如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蹣跚而行，卻找不到壹滴能喝的水。
　　他陡然大叫壹聲，轉身想逃，可九尾狐還在！他這麽多年難填的欲壑！夢想的極致！它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近在眼前，他卻靠不近它。他不甘！如何能甘心？分明已經將它捉在手裏了，他的那些失落絕望和絕頂的希望，又要眼睜睜看著它們如沙般離開自己嗎？
　　震雲子轉過身，怔忡地盯著黎非，他的靈氣已近幹涸，只有慢慢地、猶如最虛弱的凡人般壹步步向她走過來。
　　黎非忽然將兕之角拋出，吸納了壹個仙人的靈氣，她再也無法令它維持玲瓏，兕之角飛上天，陡然暴漲了無數倍，深邃仿若黑洞般的角口籠罩著這座山崖，貪婪無度地吸收著這裏殘余的壹切靈氣。
　　她緩緩將腹中的寶劍抽出，剔骨般的劇痛讓她臉色慘白。
　　黎非在這叫人忍無可忍的痛楚中慢慢起身，寶劍上沾滿了鮮血，她用力甩去，森然望著震雲子，她會親手結束這壹切。
　　寒光壹閃，她人已到震雲子面前，壹腳將他踢翻在地，失去靈氣的仙人比凡人還要虛弱，他不會有壹絲反抗的能力。黎非欺身而上，劍尖對準他的心口，正要狠狠刺下，卻聽他低聲道：“它在哪兒？讓我看看它！”
　　黎非淡道：“妳是說日炎嗎？妳永遠也別想見他。”
　　震雲子狂熱地看著她：“它果然、果然在妳……它居然可以吸取靈氣……”
　　“他壹直都在。”黎非握緊劍柄，譏誚地與他對視，“吸取靈氣的，是我。”
　　她壹劍狠狠刺入他心口，鮮血四濺，她定定望著震雲子蒼白又震撼的臉，他像是僵住了，這個附骨之疽，最終還是被她親手剔去，他那些野望與冷酷，瘋狂的修行心，也將終結在此地。
　　震雲子嘆息著握緊了自己的寶劍，到最後，竟然是自己的劍殺死了自己。他的所想所欲沒有壹個真正得到，而姜黎非方才的話，讓他又在意，又迷惘。壹直以來他的心只放在九尾狐身上，姜黎非於他而言只是個裝著九尾狐的容器罷了。
　　可原來，她的那些不同不是因為九尾狐？可以完美藏匿狐妖是因為她？吸取靈氣的人是她？她是什麽？她是什麽？他竟從來也沒留意，更沒想過這個方面。
　　他怔怔看著她，壹張口，鮮血從他口中緩緩溢出，他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妳是什麽？”
　　黎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奮力抽出寶劍，寒光再度閃爍，他的腦袋瞬間被切下，骨碌碌滾了很遠。
　　沈重的寶劍慢慢被她松開，響亮地摔落在地上，黎非只覺壹顆心蹦得極快，這是她第壹次殺人，這被欲望糾結，不擇手段的家夥，終於死在了自己手裏。她靜靜望著他殘缺的屍體，過了許久才慢慢轉過身，兕之角早已停止吸取靈氣，又變作食指大小，靜靜依偎在她身邊。
　　紀桐周不知什麽時候坐起來了，他兩只漆黑幽深的眼睛壹直盯著她，眨也不眨。
　　黎非笑了笑，朝他走了幾步，雙腳忽然壹軟，撲倒在地上，劇痛讓她想要尖叫，不知什麽緣故，她體內的靈氣無法運轉，它們明明還在，可她就是無法像以前那樣馭使它們。
　　突如其來的心驚肉跳的感覺攫住她，她覺得體內像是有另壹個身體想要掙紮著出來，有壹種無比的沖動想要甩脫這具笨重的身體，她甚至能感覺到皮膚裏開始滲透白光——本源靈氣的白光。
　　不，不可以，黎非蜷縮起來，她不想脫殼，她已經做了選擇，從此做壹個普通人。她從來都是說話算話，只要做了決定，便義無反顧。
　　震雲子已經死了，隱憂已去，從此以後他們可以堂堂正正地過活，天南地北，東海西沙，無數美好與歡笑可以分享。這裏有親人，有朋友，有愛人，有無數她眷戀的感情。不要脫殼，不要讓她離開，她想要留下，留在這裏。
　　好像有個人在緊緊抱著她，黎非喘息著擡頭，身體的感覺正在壹點壹點回來，她的臉貼在壹個血濕的胸前，血腥氣與名貴的香料氣息充斥整個世界。
　　黎非閉上眼，低聲道：“放開我。”
　　紀桐周沒有放手，他的身體在微微地發抖，唇上的血還在溢出，壹顆顆落在她臉上，他的聲音很輕：“我以為妳會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雲子。黎非又笑了笑：“我……和妳們不同，沒那麽容易死。紀桐周，我殺的是星正館的仙人，為什麽……”
　　為什麽他自始至終什麽也不問？為什麽義無反顧要救她？僅僅因為他還在將她當做幻境裏那個假的姜黎非麽？他應該知道了，她和他們每個人都不同，她是個異類，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靈氣，甚至將他的師叔殺死在他眼前。
　　他為什麽不問？
　　紀桐周沈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妳知道為什麽。”
　　黎非沈默了，她掙了壹下，卻掙不開他的桎梏，她只有擡頭看著他，慎重地說道：“紀桐周，妳仔細看看我，我和妳想象中的不是壹個人。我不溫柔，也不體貼，什麽禮儀都不會，我們從小壹塊兒長大的，妳仔細想想，我和讓妳迷戀的不是壹個人。”
　　“是啊，我知道。”紀桐周微微壹笑，有些陰郁，也有些嘲諷，“不知道的人是妳，覺得我喜歡的人是個假的，會讓妳輕松些？妳可以壹直這樣想。”
　　黎非怔忡地看著他胸前的血濕，他唇上的血還在落下，壹顆壹顆，掉在她臉上。她想起小時候的紀桐周，飛揚跋扈，跟自己打過架，也會為了自己寫上壹夜的修行要領，還會大方地說把紫玉蟋蟀送給她。
　　她長嘆壹聲，聲音低啞：“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什麽也沒法給妳……對不起。”
　　紀桐周還是笑，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麽，壹個機會嗎？還是只要得到她就好？每壹條出路都已經被封死，她已經是雷修遠的道侶，可他還是會下意識地為她拼命，然後聽著她愧疚地說對不起。
　　他得到的只有對不起。
　　他的壹切還未開始便已結束，既然如此，為何要讓它開始？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心底所欲，然後發覺最想要的東西，他永遠也得不到。
　　那便只有這樣了，她活著就好，無論她是什麽，她永遠都在就好。
　　心底的火就讓它燒吧，燒到它終結的那天為止，至少，他還有無邊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