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春雷金戈入陣中

　　冬去春來，紛紛擾擾之間，迎來了新的壹歲。
　　“誰又能想到，突然之間南北皆起戰亂紛爭！”
　　裴世矩的府上，張姓文士再次造訪，但比起之前幾年，他卻是憔悴許多，雖然只是壹年未見，竟顯得蒼老十幾歲壹般。
　　裴世矩聽著，卻苦笑著道：“張兄，看著是南北各亂，內裏實有關聯。”
　　張姓文士聽著，不由點頭，然後就道：“不錯，過去咱們齊國和周國在北方對峙，彼此攻伐，每每都要顧忌南朝反應，防止被對方聯絡，甚至被他南朝漁翁得利，這次也是南朝的華皎作亂，周國橫插壹腳，被陳頊記恨，早就派人和咱們聯絡，約定壹同攻周。”
　　裴世矩瞇起眼睛，道：“陳頊是想要奪回被周國拿走的巴蜀之地。”
　　“不錯，周國對此早有警惕，宇文護雖然誅殺了獨孤信等壹批貴胄後，正在鞏固國內局勢，卻也擔心咱們兩國聯手，所以陳國壹生亂，歐陽紇稍有優勢，加上太上皇駕崩，朝中也有紛爭，周國立刻進兵河南，不過聽說這背後也有黑手，似有壹股勢力遊說……”
　　“這推動之人從來不缺，不過陳國的局面，不可輕忽，”裴世矩點點頭，話鋒壹轉：“陳頊廢帝自立，果決幹脆，對陳廢主的人馬更是趕盡殺絕，堪稱殺伐果斷，這樣的人掌權，其實朝廷上很是擔憂，聽聞在他登基之後，周國拿著他為質時的把柄過去要挾，被幹脆的拒絕，這不是個簡單人物，壹旦讓他坐穩了，陳國說不定真有起勢！”
　　“這個朝中也有擔憂，可眼下周國驟然進兵，肯定要先擋兵馬！”張姓文士說著，忽然笑道：“其實也是妳神機妙算，妳早就說過陳國權臣當道，必然生亂，果然如此！今日來此，也是有心要請妳出山，相助朝廷！”
　　裴世矩壹聽，嘆息道：“我所言之亂，卻非此亂，若算神機妙算，有人比之我強了十倍，還需為學沈澱，無顏出山。”
　　接下來，任憑張姓文人如何邀請，裴世矩只是拒絕。
　　無奈之下，張姓文士苦笑道：“既然如此，就再等兩年吧，不過斛律光引大軍救援宜陽，北周亦不斷增兵，這河東也不安寧，不日將有紛亂，裴兄妳萬萬小心。”
　　“多謝張兄提醒。”裴世矩拱手稱謝。
　　離開的時候，張姓文士忍不住又道：“先前裴兄說，有人才能勝妳十倍，不知是哪位大賢？”
　　裴世矩嘆息道：“我亦不知其名，只是見過壹面，乃是壹少年道人，為方外之士。”
　　問了幾句，不得其名，張姓文士只能無奈告辭。
　　等人壹走，裴世矩擡頭看天，見著雲霧漫天。
　　“起風了。”
　　話落，壹道雷霆轟鳴，雨點落下，淅淅瀝瀝。
　　“春雨來了。”
　　雨點如絲線，彌漫上下，遍布天地之間。
　　忽然，壹陣疾風平地起，卷起細雨，朝著河君廟匯聚。
　　大河之中，波濤洶湧。
　　廟宇之內，眾人匍匐。
　　春雨如龍卷，匯聚後院，洗刷陳錯之身，日月星辰繞身，粼粼波光隨行。
　　他張口壹吐，水光連綿。
　　水行，成！
　　隨即，陳錯心有所感，擡手虛抓，陣陣金屬碰撞聲，從八方匯聚而來。
　　“刀兵將起。”
　　嘆息聲中，河東終於卷入了戰亂。
　　金戈鐵馬是武將、士人的浪漫，卻是布衣黔首的悲歌。
　　哪怕是早已習慣了東西征戰的河東，在新的兵災降臨之後，依舊如同往日壹般，陷入了恐慌與無助。
　　“離亂之念終於濃郁起來了！如此壹來，借助這離亂之陣，我即便修為不能恢復，但借助大陣，推動河東亂局，遲早能再踏第二境！”
　　看著建於山陰之處的大陣泛起血光，胡秋面露笑容，便要步入其中，手掐印訣，口誦口訣。
　　“戰亂紛爭，亙古不變，上達權貴，下至黔首，年年如此，不見改觀，離亂傷神，皆厭此生！”
　　這話到壹半，忽被壹個聲音打斷——
　　“好壹個年年如此，不見改觀！這是不記往日憂，不知前車鑒啊。”
　　就見壹名白衣青年自荒野之中緩步走來。
　　這人白衣隨風，走的不疾不徐，偏偏每壹步踏落都像是鼓點壹樣，讓胡秋與關愉的心頭猛然壹跳！
　　隱約之間，他們似乎見得萬千身影與其人同行！
　　可細細打探，依舊還是壹人！
　　二人不由心中壹凜。
　　“妳是何人？”
　　不知怎的，胡秋生出壹股大禍臨頭的感覺，是以格外警惕。
　　不只是胡秋，連著關愉心頭也生出壹點怪異感觸。
　　來人笑道：“我乃人間尋道人，此來，是聽得兩位之道，心有好奇，特來討教。”
　　這人自然就是陳錯的白蓮化身，是他將自身與人道相關的種種凝聚在壹起，借念獸之玄妙構建而成，更是沾染了壹點世外氣息。
　　長生境界的化身，自然讓離亂道的兩人感到了難言的壓力。
　　“妳來找我等討教？”胡秋深吸壹口氣，隱隱猜到了什麽，“怕不是來謀奪我離亂道的神功秘典的！”
　　“我所需的，並非是具體的功法秘籍，而是其中真髓、真意、真旨！”陳錯也不否定，他以神靈之能遍觀河東，並非為了刺探世人隱秘，而是要為自身之道添磚加瓦。
　　當初他化身聶崢嶸的時候，就給離亂道的兩人設下了禁制，對兩人的動向可謂洞若觀火，因此立刻就發現了這離亂之陣的意義。
　　“妳……”胡秋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正要開口，但已是難以動彈。
　　關愉還好壹些，終究還是道基境界，勉強掐了印訣，但法力神通卻來不及施展，已被壹道幻境籠罩。
　　“戰亂源於人，豈能以術法涉之？神通當消弭！”
　　聲音落下，關愉就感到渾身癱軟，莫說神通法力，就連心念靈識都很是沈重，像是從虛幻念頭，化作堅硬石頭，沈於心底，難以驅使！
　　她頓時驚得亡魂皆冒！
　　“虛實轉換？長生久視？！”
　　“長生！”
　　胡秋全身汗毛炸起，心膽顫顫，哪裏還能再說出壹句來！
　　陳錯看著兩人，收回目光，邁步前行，與陣前的胡秋擦肩而過，步入陣中。
　　“歸凡之言，果然神妙。”
　　除卻與曇延交戰、鎮住偽裝劍宗之人外，這還是陳錯第壹次以白蓮化身施展“歸凡之言”，因著心無旁騖，加上沒有什麽急切之事，所以這次他才得以仔細品味。
　　所謂“歸凡之言”，是這具白蓮化身的天賦神通，在凝練此身時自然衍生的神通，似是脫胎於人間法則。
　　因為是神通，又是長生化身衍生出來的，所以即使不理解其中原理，壹樣可以施展。
　　“以幻境籠罩壹方，口出言語，心思凡俗，就能剝離神通怪異，讓壹切歸於平凡，其實頗有幾分儒道浩然之氣的意思，以氣養身，聲出壹方，鬼神辟易，不過也有限制，這幻境其實才是根本，其中蘊含凡間種種，排除了神通幹涉，可壹旦幻境壓制不住敵人，甚至被人掙脫、撕裂，單純的歸凡之言，就難起作用了。”
　　感受著“歸凡之言”的效用，陳錯的心頭流過千萬人生，仿佛置身凡塵，但這化身卻是飄飄欲仙，半點都不平凡。
　　這時候，壹陣陰風吹來。
　　在踏足山谷後，他立刻察覺到周遭土地中埋藏著的兵器、甲胄、骸骨與諸多瑣碎之物。
　　隨即，許多人生片段蜂擁而至。
　　瞬息間，陳錯就大概明白了離亂道的這個大陣是怎麽回事。
　　“這離亂道是出身於造化道中的壹個宗門，造化道被仙門視作魔教邪道，按說這離亂道也該是個邪門宗教，但他們的這個陣圖，卻是將經歷過戰亂的兵器、鎧甲，將在戰亂中殞命之人的屍骸、物品拿來，埋入土中，借地脈風水之力，激發其中的陰郁之氣，最後結合殺伐、血氣、煞氣與戰亂中的人念，用來凝練法力、錘煉身心，倒有幾分借勢而為、記述戰亂歷史的意思。”
　　壹念至此，陳錯目光壹掃，就將這山谷中的地脈走勢看了個大概，更是發現了這大地深處，本就掩埋著諸多骸骨，滿是血腥怨念和殺伐之氣。
　　“這裏該是壹處戰場所在，曾有大軍殞命，甚至被人坑殺！”陳錯瞇起眼睛，細細感受，越發唏噓。
　　北地戰亂幾百年，幾十個政權交替，少有安寧之時，幾乎處處皆有埋骨，只是此地本就是山陰背光之地，又有地脈斷絕之相，乃是壹處兇煞之地，才會被胡秋拿來建陣。
　　陣圖既成，陰氣、煞氣、殺意、怨念交纏，在山谷中央凝結。
　　“那裏就該是陣眼了！”
　　認準了地方，陳錯也不啰嗦，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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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不知好歹，直奔陣眼而去！”
　　山谷邊上，胡秋不敢踏入，只能遠遠觀望，見得這壹幕，不由眼皮子壹跳，又驚又喜。
　　驚得是這人不愧是長生之人，片刻之間就看破了宗門大陣的虛實；喜的是，這人貿然踏足陣眼，過分輕敵，肯定會被大陣激發的兇煞殘魂纏住，從而難以脫身！
　　“離亂大陣看著尋常，走入其中或許只感到壹點陰冷，覺得不過如此，卻不知，這不過九牛壹毛，過往歿於離亂之人殘念被聚集起來，該是何等龐大，若無我門中法訣疏導、分化、煉化，就算是長生，頃刻間也要被陰寒侵入，如影隨形，入肉入念，哪怕性命相轉，都難以擺脫！”
　　話雖如此，但胡秋也知道，就是長生壹時疏忽，自己依舊不是對手，更沒有借機偷襲的念頭，只想著能奪回大陣的主導權。
　　邊上，關愉也是壹副擔憂模樣，壹雙眼睛，死死盯著大陣內的情形。
　　忽然，壹道渾身籠在黑袍中的身影，在兩人身後成型，衣衫無風鼓脹，陣陣威壓，將兩人心神震懾。
　　“使……使者……”胡秋壹轉身，看到了那道身影，神色大變。
　　“胡秋，妳們離亂道的膽子可真不小，”沙啞而平緩的聲音從兜帽中傳出，“說好的貢品未曾奉上，還藏匿了幾年，若非這離亂陣起，亡念蔓延，險些讓妳等蒙混過去，說吧，偷偷布陣，到底有何圖謀？莫非想要對尊者不利？還是見著鎮運崩於河東，有了其他心思？”
　　“使者明鑒！”胡秋渾身壹個激靈，當即跪倒在地，“我離亂道從上到下，對尊者、對聖教都是忠心耿耿，哪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黑袍人冷笑壹聲，問道：“東西呢？”
　　“東西……東西……”胡秋傻了眼，東西已落入聶崢嶸手中，哪裏還能上交？
　　他正想著是否要將聶崢嶸之事報出，那使者也正待再說。
　　忽然！
　　二人同時停下話來，齊齊轉頭朝著朝山谷中看去。
　　白蓮化身終於踏足了陣眼所在。
　　壹棵大樹，樹幹足有五人合抱那般粗，卻早已徹底幹枯，樹枝鏤空，枯葉滿地。
　　陳錯走到樹前，擡手壹摸。
　　在他的手接觸到樹幹的瞬間，渾身驟然壹顫！
　　隨即，血紅色的過往片段在心頭閃過，廝殺聲、哀嚎聲、哭喊聲……在耳邊響起，無數殘魂哀嚎著從土地中冒出來，朝著陳錯撲了過去！
　　轉眼之間，陳錯的身影，就被壹道道殘魂徹底淹沒！
　　“來了！”胡秋眼中壹亮，對身邊的黑袍人道：“不知從何處來了個長生，謀奪離亂之勢，也不知有何圖謀，我等原本與他虛與委蛇，就想著探查跟腳，生怕對咱們聖教不利，幸而使者來了，這下好了，待他被陣中殘魂困住……”
　　“無名長生？”黑袍人順勢看去，“也罷，妳的事待會再說，這長生既陷陣中，正好擒了，是煉化了，還是收入聖教，都可以安排壹番。”
　　言語之間，渾然不將谷中長生當壹回事！
　　胡秋松了壹口氣。
　　關愉則欲言又止，但忽然渾身壹寒，意識到黑袍人正註視自己，心下驚慌，終是沒能開口。
　　但就在此時。
　　呼！
　　壹陣清風掃過，便見陣中的陳錯身邊，人間幻境張開，街巷車馬、平凡人間。
　　壹道道殘魂投入其中，化身為街道上的壹個個行人。
　　見得這壹幕，黑袍人明顯壹楞。
　　跟著就聽陳錯道：“不夠，不夠，眼前殘魂還不夠！”
　　話落，他壹手指天。
　　轟隆！
　　壹聲雷霆過後，在胡秋和關愉驚恐的目光中，道道鎖鏈在雲層中顯現，壹道道殘魂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