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念合興衰，壹言而為天下法

　　圓月高懸，夜幕驟臨！
　　在陳錯的感覺中，自己在明月升起的時候，意念不過是恍惚了壹下，仿佛大夢壹場，但很快就醒過來的，誰知只是這壹念出入，竟是間隔了半個月的時間？
　　“自我修行以來，這般變化可不多見，尤其是還有人道化身坐鎮東嶽……”
　　想著想著，陳錯固是驚異，察覺到自己與整個洞天之間的聯系，稍微感應，意誌便劃過了廣闊空間，將這廣袤的太華秘境盡收心底。
　　動念之間，能見得壹座座懸峰沈浮，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種種玄妙，能察覺幾座聚居大城，能看到幾位同門的所在之處。
　　那種仿佛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感觸，與在夢澤中如出壹轍。
　　“這種劇烈的變化，說實話，甚至超出我的理解範疇了，以至於這明月升起之後的整個過程，我卻無從察覺變化，內裏到底發生了何事，更是壹頭霧水。”
　　先前道日顯化，陳錯雖如旁觀者壹般觀覽，但因自身也是五行煉氣，又見過修真道的諸多手段，所以看的時候就有對比，沈浸道日之中，不僅能得其中蘊含著的龐大信息，更增感悟。
　　但眼下心月照映洞天，反而只能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如此，不由心生困惑。
　　而他的這股困惑，立刻就順著月光，投影於洞天之內，霎時間便起了風沙迷霧，滾滾河水呼嘯著，似乎將要決堤肆虐！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秘境之人神色驟變。
　　不要說是凡俗之人，就連太華山的幾位門人弟子，亦是第壹時間就戒備起來。
　　尤其是傷勢初愈的窮發子，更是直接架起雲光，升騰起來，戒備四方。
　　“怎麽了這是？”
　　他看著漫天雲霞，感受到其中的迷失之意，不由表情凝重。
　　隨即，就見這雲霧迅速擴張，吞沒了最近的幾座懸峰。
　　那懸峰上本就有兩人盤坐於山巔，正是垂雲子與奚然，他們二人相對而坐，雙目緊閉，神色安詳，周身氣息與周遭草木相合，絲絲縷縷煞氣正順著身側的影子緩緩流淌出來，融入草木與泥土之中。
　　忽然，垂雲子睜開了眼睛，露出了幾分驚疑之色：“天地大變，莫非是那些個敵人又來襲了？還是被關押的幾人，又鬧出了動靜？”
　　奚然也睜開眼睛，看著漫天雲霧，卻不見擔憂，反而笑道：“師兄妳擔心個什麽呢，就算是敵人再來，咱們又怕個啥？先不說咱們太華秘境已在緩慢恢復，這幾日靈氣都充盈起來，連山外都受到影響，百裏之內，神通無用！就說敵人真來了，都別說咱家老頭子，就看他們能不能度過幾位師兄和小師弟這壹關吧！”
　　正說著話，那壹道狂風挾著壹點雲霧落下，將二人包裹起來。
　　立刻，他們周身靈氣紊亂，身上正在被剝離出去的煞氣驟然混亂，在四肢百骸中亂竄，竟將二人疼得悶哼連連，而後又有壹股迷惘之思趁著疼痛，潛入心底，令他們生出幾分迷茫的念頭。
　　他們兩人自幼錘煉道心、靜心打坐尚且如此，那凡俗眾人，便更加不堪了，那些被迷霧波及的城池，好多人瞬間陷入迷惘，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與人生的動力。
　　“人間不值得……”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喵嗚……”
　　甚至連被波及的雞犬貓鼠都陷入低沈，晃晃悠悠的躺倒在地。
　　壹瞬間，小半個洞天驟然躺平，無數人的念頭變得怠惰、消極，升騰起來，宛如洪流，反饋到了心月之中。
　　霎時間，陳錯的心念亦猛烈搖晃起來！
　　就在這時。
　　“收斂心念！”
　　道隱子的聲音，忽然在陳錯的心底響起——
　　“心月入洞天，壹念壹想牽扯乾坤變化，壹舉壹動關系百萬生靈，那心中記憶，身上所學，更會隨著月光照耀，在洞天逐漸留下痕跡，慢慢變成歷史沈澱，塑造將來，修繕過去，在洞天之中，近乎言出法隨，乃是莫大的造化！更是沈甸甸的責任！”
　　伴隨著話語傳來，陳錯的心念緩緩歸位，而後剛才發生的種種，立刻在心頭壹閃而過。
　　他立刻收斂心念。
　　頓時，洞天之內的黃沙迷霧便也頃刻間煙消雲散。
　　只不過，這股源於陳錯心中的迷惘之念，卻還是殘留在萬物生靈的心底，沈澱到了山水河流之中，讓這些自然景觀多了幾分韻味，能引人遐思、令人感慨，內蘊玄法，有心之人甚至能從中尋得功法訣竅的壹鱗半爪。
　　而這些，不過因為陳錯心念壹變之間！
　　莫名的，他想起了前世曾經看過的壹篇文章。
　　“匹夫而為百世師，壹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
　　此念壹生，整個洞天隱隱又生變化，但這次卻沒有方才那般驚天動地，而是宛如微風，潤物無聲，飄蕩在洞天各處，無聲無息，近乎難以察覺。
　　如窮發子、垂雲子、奚然等幾人，剛剛才因為雲霧退去，而松了壹口氣，這時心潮起伏，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反倒是察覺到陳錯醒來，正從各自的懸峰道場趕來的晦朔子、芥舟子、泠然，連同就在竹居中的圖南子，隱隱有所察覺，但探查之下，卻又找不到端倪。
　　唯有正行走於秘境凡俗城鎮之中的言隱子，與坐於竹居、守著陳錯肉身的道隱子，齊齊壹怔，旋即表情各異。
　　那言隱子是搖搖頭，感慨了壹句“果然是個妖孽”，便繼續化身老農，與身旁的士人打賭插秧之法。
　　而道隱子則是撫須壹笑，點頭道：“匹夫而為百世師，壹言而為天下法。妳的這番感悟，隨著月光照耀，沈澱於洞天之中，未來有人心境與妳此刻相同，就能從中領悟壹二。”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道隱子明顯已經從那無形波動中，領悟出了什麽，身上的精氣神猛地壹漲，居然又生生增長了三分！
　　即便陳錯意合洞天，但靈識只要靠近道隱子周身三丈之內，立刻便感到念頭刺痛，有被灼燒之感！
　　甚至他能感覺到，道隱子周圍的空間，已快要承受不住那澎湃的氣血精元，行將破碎！
　　如此壹來……
　　“師父，妳的精氣神若是繼續攀升下去的話……”
　　想到其中後果，陳錯悚然壹驚，忍不住傳念於道隱子，但後者搖了搖頭，指了指躺在身前的陳錯肉身。
　　“心月懸於天，雖然在洞天內，近乎無所不能，但這具肉身才是妳的根本，切莫忘記。”
　　他的言語，就如同壹縷縷華光，宣之於口，而匯於陳錯的肉身，繼而傳入心底，才能被他所知。
　　遮蓋在肉身上面的黑夜帷幕，這時竟已化作了壹件漆黑道袍，穿在陳錯的肉身之上，上面還刻畫著明月之影。
　　陳錯還註意到，那漆黑道袍中，有壹股森冷寒意，不時的想要侵入自身血肉，卻都被道隱子以靈光阻擋。
　　“心化明月，懸於高空，身在凡塵，長眠不語。這等錯位之感是要持續壹段時間的。在這期間，妳要謹守道心，不要被壹時的、有局限的強大惑了心智，待妳能坐定此處，當逐步收斂念頭，歸於本體……”
　　說著說著，道隱子嘆了口氣：“這等職責，本不該讓妳在這時就承擔，奈何命數使然，造化弄人，妳既已得了此權，就要負起責任，何況，這本就是莫大機緣，如果能參悟通透，那即便不入世外，亦有機會叩開洞天門扉！”
　　話至此處，他的語氣鄭重了幾分：“不過，越是機緣，越有後患。此事看似捷徑，其實也是拔苗助長，雖能領先壹時，卻也是根基不牢，事後必須要能沈下心、放下身段，從最基礎、最尋常的步驟，重新上路，將缺失的部分壹壹撿回來，才能繼續前行。”
　　陳錯壹怔，跟著心裏隱隱明悟。
　　道隱子如有所覺，笑道：“為師能在短短百年之內，就踏足於此，固然是自身有些根底和機緣，但也是因為當初立下法相的時候，便與這太華秘境緊密相連，為師的本意雖是要舍棄前路，來維持宗門，但本質上還是走了捷徑，是投機取巧的，在這之後亦不得不走許多彎路……”
　　這些話，逐漸讓陳錯明了了自身的情況，亦慢慢靜下心念，平息了驟得洞天之能，而滋生出的種種不適與散亂之念。
　　漸漸地，外面的天色漸有變化，夜色漸漸退去，日光緩緩回歸。
　　“沈心靜氣，守住心田，順其自然，方得真經。”道隱子點點頭，“洞天雖是源於祖師，但道日臨空，自有法度，就像是外界的天地宇宙，有著運行規律，妳無需刻意去維持，只需要順勢而為，自然能維持洞天運轉，這黑夜便是城府，雖胸有丘壑，卻不該時時彰顯與人，白晝乃是待人接物，在人情往來之中品味萬物法度。”
　　這些道理，陳錯當然明白，他畢竟親眼見得了兩顆道日的誕生，看見了道日內的神通法則對洞天乾坤的改造與維持。
　　甚至於，在聽了道隱子的壹番話後，對那迷迷糊糊間升起的心月，都加深了幾分了解。
　　“道日代表了法度，維持洞天運行，而心月壹起，動念改變乾坤秩序，打破原本的結構，就像是手握大權的權臣，對朝廷法度肆意改變……”
　　莫名的，他想到了侯安都。
　　“南朝經歷東晉與宋齊梁陳幾代更替，國勢越發衰退，國土逐漸稀少，連國內的組織架構都瀕臨崩潰，就如同太華秘境壹樣，雖也有王朝法度，但已是積重難返，仿佛日之西斜，但中間也曾出現劉裕這般強人，以權臣起家，打破了原本死氣沈沈的王朝框架，金戈鐵馬，重整河山，令氣象壹新，隱隱要中興！卻也有侯安都這種，執掌權柄，卻肆意妄為，倒行逆施，將原本的秩序搞得烏煙瘴氣，顯露衰敗之局……”
　　壹念至此，陳錯不由感慨。
　　“這洞天、王朝，乃至家族與個人，怕都是如此，有著壹個原本的秩序與框架，便如道日高懸，但循於舊法，日日如此，不見變化，而心月則代表著變化，萬千變化之間，蘊含著興衰……”
　　轟轟轟！
　　壹念至此，陳錯心神震蕩，冥冥之中，見得七棵巨木，那巨木之側，還有壹棵小樹蜿蜒而起，樹幹泛著黃銅之色，已有三人合抱那麽粗壯，樹冠漸豐，壹根根樹枝宛如銅人之臂。
　　“嗯？”
　　他猛然驚醒，心頭生出明悟，而後壹點青光在心頭閃爍，慢慢化作壹朵青蓮，綻放開來。
　　嗡！
　　太華秘境，洞天乾坤。
　　忽然，這廣袤大地微微震顫。
　　“咦？”
　　農田之中，言隱子心有所感，擡頭看天，見得那圓月之中，壹朵青蓮展開，旋即就有壹個青衣道人的身影端坐其中。
　　清風吹拂，慶雲相繞。
　　點點道意，隨著月光揮灑下來。
　　“這是化身，還是法相？”
　　言隱子眉頭壹皺，既吃驚，又疑惑。
　　……
　　……
　　“是化身，也是法相。”
　　竹居之中，陳錯緩緩起身，他睜開雙眼，眼中仿佛藏著星河，不過這等異象壹閃即逝，轉眼這雙目就黑白分明，清濁各歸其位。
　　卻也有幾道黑氣，纏繞在血脈之中，難以根除，逐漸隱沒。
　　那圖南子見著陳錯忽然起身，更是瞪大了眼睛，但緊跟著便感到陳錯身上散發出陣陣漣漪，竟令自己心神穩固，整個漆黑化身都凝實了許多，不由精神壹振。
　　“半月之前，山外相遇時，便不是錯覺！我這個小師弟，確實能助我穩固化身！”
　　這麽壹想，圖南子看向陳錯的目光，立刻熱切起來！
　　陳錯卻顧不上此事，他站起身後，長發披散下來，也不去整理，對著道隱子行禮道：“師父，妳的精氣神近乎要打破洞天乾坤了，壹旦超越了臨界，則要暴露於天地，那時……”
　　道隱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陳錯，又瞧了瞧那將要落下的明月，忽而開懷大笑，最後道：“如此，吾無憾矣！”
　　陳錯聽著這話，臉色就是壹變，但不等他開口，道隱子就當先道：“為師這情況，妳無需擔憂，畢竟此番要面對的那人，實在太過可怖，便是如今都未必能與之相敵。”
　　陳錯聞言皺眉，心中閃過那昆侖長發道人的身影。
　　“妳已有發現？”道隱子見著陳錯，微微意外，但旋即點了點頭，“也對，妳這般表現，他不可能不關註、不接觸，畢竟……”
　　他頓了頓，然後壹字壹句的道：“那人不光是壹代武聖、兵家鼻祖，更覆滅前朝真龍，執掌三代陰陽，開創王朝血脈！乃吾等祖師的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