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訊問之路（二）

　　審訊向斌是真的難，確切地說壓根沒有什麽技巧。
　　嚇唬？威逼利誘？心理技巧？
　　要是有用的話，也輪不到陸令來問。
　　“妳為什麽這次這麽執著呢？”向斌有些無奈，“妳說我有死士，怎麽，妳還擔心有人來劫獄不成？我還能給妳表演壹個肖申克的救贖？”
　　“這些人對社會危害太大，放任下去我擔心出問題。尤其是妳死以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我死之後發生任何事，也與我無關，不是嗎？”
　　“與我有關。”
　　“那又如何呢？”向斌搖了搖頭，“陸令，妳是個人物，但也僅此而已。事到如今，我命都沒了，妳還想贏我？”
　　“妳這麽壹說，我倒是覺得有些可惜，”陸令看著向斌，“我知道，妳還有妳的抱負，妳在東南布局那麽大，最終壹點收益都沒有。不得不說，妳這個人氣度很大，妳努力了壹輩子的事情，被我們從關鍵時候斬斷，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和我聊天。”
　　“妳去過賭場嗎？”向斌問道。
　　“沒去過。”
　　“哦，那妳見過賭徒嗎？”
　　“妳不就是？”
　　“倒也是。”
　　“所以妳是想說，無論妳下了多大的註，都願賭服輸嗎？”陸令問道。
　　“嗯。”
　　“向曉涵最後，找到我，跟我說，讓我看壹部電影，叫《浪潮》。”陸令也不遮掩，“她找我，我千裏迢迢趕過去，只聽到了這壹句話。”
　　“千裏迢迢？妳又跑到外省辦案了嗎？”
　　“嗯，這工作也挺有意思。”陸令笑道。
　　“那她推薦的電影，妳好好看了嗎？”向斌問道。
　　“嗯。”
　　“給我講講劇情。”
　　“妳沒看過？”
　　“沒，我很少看電影。”
　　“那，反正今天也沒啥事，帶妳壹起看部電影吧。”
　　“能被允許嗎？”向斌問道。
　　“問題不大。”在遼東市，陸令還是認識不少人的，他與看守所溝通了壹下，為了辦案需要，領導咨詢了壹下電影內容，也就同意了。
　　於是，陸令、劉儷文、向斌，壹起看起了電影。陸令拿出兩臺手機同時播放，壹側給向斌看，壹側給自己看。
　　電影時間並不是很長，只有1個多小時，三人壹句話也沒說，默默地看完了。
　　“這是哪個國家拍的？”向斌看完之後，問道。
　　“德。”
　　“看這畫質，得有十幾年了吧？”
　　“嗯，2008年的電影。”
　　“不錯，”向斌道，“確實是好電影啊。”
　　“怎麽，評價壹番？”陸令問道。
　　“怎麽評價？官方壹點還是私人壹點？”
　　“先說官方評價唄。”
　　“其實，這些學生很喜歡這個團體。雖然說他們的個性在消失，但是他們不用需要費力思考，而且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這個強大的組織中，這很放松、很安全。這種團結讓他們感覺到力大無窮、無所不能，還讓他們覺得法不責眾，做錯了不會被懲罰。在這種情緒的互相感染下，他們互相從眾，互相暗示，情緒開始發酵並且越來越極端。缺乏判斷力、崇拜、仇恨、團結、敵對、偏執、蠻橫、臣服、征服、自卑、自信……很復雜的情緒，對嗎？”
　　“這矛盾嗎？”陸令問道。
　　“不矛盾。”向斌點了點頭，“可惜，估計只有極少數人，能真的看懂這部電影。”
　　“都能看懂的話，這個世界也太難混了。”陸令笑道。
　　“是啊，那樣的世界……”向斌暢想了壹番，“都是聰明人，更無趣。”
　　“現在網上很多抱團的公知群體，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那我不知道。”
　　“那，再說說私人的評價。”陸令問道。
　　“這電影是真實事件改編的嗎？”向斌問道。
　　“是。”
　　“我個人覺得，要是妳去當那個老師，妳會做的更好。”向斌看著陸令笑道，“學生嘛，沒接觸過多少社會，看過壹些網上的東西就覺得自己懂很多了，最容易影響了。”
　　“現在的大學生，確實也挺厲害的。”陸令道。
　　“厲害嗎？”向斌輕輕搖了搖頭，“真厲害的話，也不至於壹個個工作之後被社會虐的那麽慘。知行合壹是很難的，就好像那些投資陷阱，富豪和兒子說壹千遍也沒用，必須得讓兒子好好吃個大虧才能懂壹點。”
　　“所以，妳也曾經是想讓妳女兒吃個大虧？”
　　“妳這人，”向斌看著陸令，有些生氣，“我和妳聊天，也許曾經都有諸多目的，但現在，我沒有任何目的，就是覺得有個能溝通的人罷了。但是妳，總想套我的話，妳覺得我聽不出來是嗎？有意思嗎？”
　　“這是我的工作，沒辦法。”陸令輕輕搖了搖頭，“我很直接，就是想要找妳問線索。”
　　“……”向斌無語了，停頓了數秒後說道，“臉皮厚確實是好……”
　　“所以，妳覺得，妳女兒為什麽臨死前讓我看這部電影？”陸令繼續問道，“她是會猜到，我會來找妳嗎？”
　　“她沒那個腦子，應該就是故意讓妳看的，”向斌道，“要我是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聯系警察給線索的。她啊……估計，當初我讓妳帶的話帶到，她也就不會說了。”
　　“這個時候還責怪她？”陸令道，“妳也真夠狠心的，她已經去世了。”
　　“倒也不是責怪，也許這樣她會舒適。也許這電影裏有解不開的謎題呢？也許只是她年少時的夢魘呢？08年的電影，那會兒她才多大？也許，她只是想讓妳思索很久沒有答案，這都說不準的。”
　　“這麽評價可不是妳的性格，”陸令把手機收好，“妳在刻意逃避我的問題。我覺得我很誠意了，我真的，從來沒有跟嫌疑人、犯人這樣溝通過，和妳，我甚至沒有動什麽心機。”
　　“妳這是有目的的，妳倒也不是想感化我，就是想真誠換真誠，我能看出來，”向斌看著陸令，“但是妳不覺得，妳這樣真的很虛偽嗎？”
　　“我壹直都是個虛偽的人，”陸令指了指劉儷文，“她可以證明。”
　　“不錯。”向斌反而露出了笑容。
　　“這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現代人有太多被打擊的夠慘，妳說我臉皮厚、我虛偽，可是，妳看看很多打工人，妳讓他們拿臉去換錢，他們絕對沖在前面。我這又算什麽呢？往好聽了說，我是為了正義、為了真相在付出，對吧？”陸令繼續著他的真誠。
　　“這話是真心話，”向斌道，“不過，妳說的問題也是真的，打工人確實苦。我估計，讓很多人給我磕壹個頭，我不用多，我拿出100塊，都有太多的人願意。”
　　“甚至覺得這錢拿的太容易。”陸令知道向斌這是要引開話題，但是他沒有再強迫向斌，接著聊起了天。
　　“妳今天，是壹定要從我這裏問出點東西嗎？想知道我在東南的布置？”向斌問道。
　　“看樣子是不可能了。”陸令嘆了口氣，“這樣，不問妳的事情，焦護國的事情。妳知道焦護國回國的時候，有沒有殺過人嗎？”
　　“他剛回國的時候？殺過人？”向斌看著陸令，“妳不妨再真誠壹些。”
　　“具體的事情，我不能跟妳說，只能問妳。”陸令道。
　　“要這麽說，那就是不知道。”
　　“沒必要，”陸令道，“妳跟我激將幹嘛呢？我有我的規定，對吧？激將我我又不可能違背原則，這麽多攝像頭在呢。”
　　“這會兒又是壹堆領導在看妳審訊我？”向斌問道。
　　“這還真沒有，今天回來也沒找什麽領導。”
　　“哦，”向斌看著陸令，有些玩味地說道，“是不是妳們至今，都不知道焦護國的打算？”
　　“大概是知道的，但是沒法和妳說。”
　　“行吧，就在這打啞謎，”向斌也不在意，“他是不可能跟妳說的，很多事，估計會隨著我倆死亡而徹底消失吧。想到這，也好。”
　　“所以，我有些問題想問妳。”陸令道。
　　“妳說。”
　　“妳想把秘密帶進墳墓，到底是妳此刻的變態心理需求，還是妳依然布置了壹些外面的計劃？妳不是不在乎死後的事情嗎？”
　　“妳這問題很核心啊，”向斌笑道，“這怎麽可能跟妳說呢？”
　　“那我再問壹個問題，”陸令道，“妳派人謀殺張輝壹事，焦護國知道嗎？”
　　向斌的臉色壹下子就變化了壹些，他看著陸令，咬了咬牙，卻沒有再說什麽。
　　“果然，妳是想偷偷派人毒死張輝，如果張輝死了，神不知鬼不覺，很多事情也就能掩蓋住了，”陸令道，“妳剛剛說，很多事會隨著妳倆的死亡而徹底消失，這句話有問題，而且沒必要。妳想啊，如果壹個秘密，只有妳知道，妳是不可能告訴焦護國的，同理，他也不可能告訴妳。既然妳倆都知道，那這個秘密壹定有其他的來源，對嗎？”
　　“要是來源已經死了呢？”向斌問道，“這有什麽奇怪的嗎？”
　　“非也非也，”陸令道，“剛剛我提到妳派人謀殺張輝壹事，妳臉色有變化。當然，妳也知道我看到了，只是妳不知道我看到了能意味著什麽，對吧？”
　　陸令笑著道：“這意味著，妳其實不希望焦護國知道妳謀殺他這個私生子的事情，要這麽說的話，焦護國也並非沒有牽掛，至少這個私生子就是。人吶，壹旦有了牽掛，死亡就不再是毫無意義的事情。既然，焦護國有牽掛，那妳就會沒有嗎？”
　　“我？”向斌搖了搖頭，“我真沒有，孩子我都不在乎。”
　　“妳看，又急，”陸令道，“妳沒必要這麽急著解釋的。”
　　陸令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部分答案，他很高興：“向斌，我真的應該感謝妳。”
　　“此話怎講？”向斌有些不喜地說道。
　　“今天和妳交流，我內心的幾塊空缺終於補齊了，”陸令道，“妳在我心裏，終於是壹個完整的人了。”
　　“……”向斌沒有再說什麽，他看了眼陸令，然後眼神往下移，直到移至自己的手銬上，他略微有些苦笑地咧著嘴，無聲的“哈-哈”了幾聲，過了許久，終究還是嘆了壹口氣，“心服口服。”
　　“賭輸了？”
　　“不冤。”向斌看著陸令，“如果有來世，我願意當妳的小弟。”
　　“妳想錯了，”陸令認真地說道，“我並沒有多強，只是我站在有光的壹方。”
　　“妳怎麽說都是對的，好了，不說了，我回去睡覺。”
　　“好，安。”因為看了壹部電影的緣故，現在已經很晚了，陸令喊了管教，把向斌喊了回去。
　　從看守所離開，外面刮起了冷風。才剛剛9月，遼東的夜晚就有了涼意，陸令怕劉儷文感冒，抓緊帶著劉儷文上了車。
　　“陸哥，”劉儷文給陸令豎了豎大拇指，“真佩服妳！真的好厲害。這是我見過最精彩的壹次審訊。”
　　“我沒啥本事，人家老刑警比我強的有的是。”
　　“妳別扯了！”劉儷文被陸令折服了，“妳真當我傻啊！”
　　“還好吧，今天成果斐然。”
　　“快，快給我講講，我是壹點沒聽懂、也沒看懂……”
　　“好。”陸令開始了講述。
　　問題的核心就是陸令說的話，向斌、焦護國，看似無欲無求、無牽無掛，這絕對是假的，他倆都肯定有牽掛。
　　焦護國的牽掛，就是私生子張輝。
　　張輝從焦護國這裏得知，向斌有幾位死士，非常厲害，而且，張輝對此非常肯定，並且說這是焦護國告訴他的。張輝被向斌下毒，女朋友死亡，和向斌是血海深仇，因此，張輝告訴陸令這件事，就是希望陸令能把向斌的死士除掉。
　　對於張輝來說，報復向斌已經沒有意義，因為向斌已經快要死了。所以，他想報復的，是向斌最重要的人，也就是向斌的死士。
　　所以，向斌的牽掛，是這幾位死士。
　　死士，壹定是很關鍵的人。
　　反過來說，也正因為張輝對焦護國很有價值，向斌才可能要除掉張輝。不然的話，僅僅為了自保，他完全沒必要殺害張輝，畢竟張輝已經隱姓埋名，改名“王卓”，按理說是不可能再招供向斌的事情的。
　　從這個角度繼續分析，向斌想除掉張輝，應該是為了影響焦護國，但是失敗了。現在，張輝沒死，他反過來想讓陸令抓到那些死士。
　　這些死士，對於向斌來說，是如此重要，這種情況下，焦護國為什麽會告訴張輝呢？焦護國是大嘴巴嗎？
　　那答案只有壹個，就是焦護國告訴了張輝，他是張輝的父親，並且給予了張輝壹些幫助。
　　這裏，有壹個巧合，打斷了當初的計劃，那就是當張輝告訴陸令等人“車行”二字的時候，陸令恰好碰到了王世精。
　　陸令等人當初壹直搞不懂，張輝傳回來這個情報，過於簡單了，如果不是陸令恰好遇到了王世精，那需要查的人力物力將極大！按理說，作為情報人員，怎麽都不該傳遞這種線索回來！
　　張輝不會不知道，所以，這應該是故意的。故意想拖著大量警察去查車行，這樣壹來，焦護國那邊很多計劃都可以繼續開展。
　　與此同時，這也應該是焦護國為了保護兒子而設計的政策。當時，王世精已經跑了，焦護國有暴露風險，所以，趁這個機會，讓兒子立功，取信於警察，那兒子將不用遭受牢獄之災，重新站在陽光下！
　　天不遂人願，陸令在第壹時間找到了王世精，直接導致焦護國和張輝的計劃破產。
　　為了保全兩人，焦護國把兒子困住，然後自己逃到了哈城。這也是焦護國沒有殺張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