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限之期

　　自從那天之後，尊者還是經常邀請葉小天聊天，毫不忌諱他有可能向楊應龍通風報信。在聊天的時候，尊者倒是不時通過葉小天暗暗敲打楊應龍，希望他知難而退，安份壹些。
　　楊應龍也是壹樣，明知尊者可以通過葉小天知道他的態度，偏偏當著葉小天的面，很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心願，借葉小天之口向尊者表達了自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
　　尊者和楊應龍之間的矛盾雖然險惡，其實不過是壹種內部矛盾，其情形類似於老皇帝即將死去，需要傳承他的皇位，而諸子都在用各自不同的手段，希望得到老皇帝的認可。
　　楊應龍這壹派系就類似於壹個有資格繼承大寶的皇子，他手中掌握著極大的力量，於是就通過展示自己的力量，想迫使老皇帝面對現實，為了江山永固代代傳承而選擇他。
　　這種關系從某種角度來說固然是敵對的，但兩者之間又有著共同的利益：都希望該教勢力更形茁壯，這壹來就比敵我關系要復雜許多，不是簡單的鬥個妳死我活，如果楊應龍壹派能完全控制局面，尊者必然要改變主意，除非他希望交給下壹代的是壹個四分五裂的江山。
　　葉小天就仿佛壹頭夾在風箱裏的老鼠，不過他自己倒是甘之若飴，在風箱裏跑來跑去的很快活，每次往來他只要向雙方通報壹下對方說過什麽就成，這個“內間”成了壹個公開的“信使”。
　　來往的次數多了，葉小天同這位老尊者也熟悉起來，幾乎快成忘年交了。這天又在樓頂花園陪尊者聊天的時候，葉小天壯起膽子問起了蠱神教的淵源。這個教派立教已有千余年，卻和洋鬼子有莫大關系，這件事壹直令葉小天深為好奇。
　　尊者“呵呵”地笑起來，道：“我還以為，妳對此事並不關心呢。”
　　尊者沈默片刻，緩緩說道：“這是本教壹樁秘辛，壹向只有歷任尊者才知道。”
　　葉小天可是深知不該知道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危險，蠱神教的事跟他本無絲毫關系，為了好奇心送了性命可就不值得了，葉小天趕緊阻攔道：“既然是貴教的秘密，那我就不聽了吧。”
　　尊者莞爾道：“無妨，畢竟是壹千五百年前的舊事了。再說，以妳的身份，即便妳說出去，有誰會信呢？壹個不好，還會給妳召來殺身之禍，妳是個聰明人，我相信妳會聽在心中，爛在肚裏。”
　　葉小天聽了只能苦笑。尊者又沈默片刻，緩緩說道：“苗人自古養蠱，但以前並沒有蠱神教，也沒有蠱神的說法。”
　　葉小天心道：“所有的神，當然都是被後人壹點點塑造成神的。就比如那老聃、關二爺、鐘馗……不都是活生生的人，被人捧成了神？”
　　尊者道：“壹千五百年前，按照妳們漢人的時間，那是漢武帝的時候吧。那時西方有壹個強大的帝國，叫大秦，他們的最高統治者叫執政官，那壹任執政官叫克拉蘇，他率領大軍入侵另壹個龐大的帝國安息國，卻被安息軍隊圍殲，全軍覆沒，他本人也在這壹戰中丟了性命。
　　但是他的第壹軍團，卻在他的長子普布利烏斯率領下殺出了重圍，逃到了東方的郅支城，他們本想在那裏落腳。卻不想東方也有壹個強大的帝國，就是當時的大漢國。
　　大漢國當時有個名將正在西域任副校尉，這個人叫陳湯，他率領大軍討伐這支大秦殘兵，擊潰了普布利烏斯的龜甲連環盾陣，將這支軍隊全部俘虜。可是普布利烏斯卻在他的貼身侍衛們的掩護下再次逃脫了。
　　普布利烏斯扮作商賈，壹路輾轉逃到了此地，來到了苗人的地方。他在這裏見識到了神奇的蠱術，並且拜在壹位精通蠱術的大巫師門下成為弟子。三十六年後，他創立了蠱神教，成為第壹任蠱神侍者……”
　　葉小天恍然大悟，難怪他在這裏發現建築、服飾等方面有許多和洋鬼子相似的地方，原來是有壹個西方人早在千余年前就來到中土，學習當地山苗精通的蠱術，並以蠱術為根本創立了蠱神教，由他壹手設計並建造的神殿當然有諸多西方風格。
　　尊者輕輕籲了口氣，道：“第壹任尊者是西人，就像佛家的佛祖。但他壹生的大部分歲月卻在這裏度過，到他晚年的時候，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壹個苗人，他壹手創造的蠱神教也傳回了苗人手中，到我已經是第四十七代尊者了……”
　　尊者道：“我是苗人，也是從小生長在神殿裏的人，我希望蠱神教能夠永遠傳承下去，庇護我們苗人生生世世，可是這個尊者，我是真的不想做，楊應龍、格格沃、還有許多人，為何就那麽熱衷這個職位呢？”
　　尊者微微瞇起眼睛，蒼老的面孔上皺紋因之顯得更加濃密了，他看著前方，那個名叫阿寶的園丁正在前方花圃中忙碌著，侍弄著壹大片可以散發出濃郁香氣的奇花。
　　尊者向阿寶揚了揚下巴，對葉小天道：“妳看他，不是很好嗎？與世無爭，自得其樂。我最留戀的就是我當年在神殿做仆人的時候，尊者對我露壹個笑臉、美麗的姑娘跟我說壹句話、午餐的時候有壹口肉吃，我就會很開心。現在的我，卻很不快樂……”
　　葉小天隨著他的目光向阿寶望去，阿寶穿著粗布衣裳，正在辛勤地侍弄花草，他的額頭正有汗水沁出來，臉上泛起了健康的潮紅色，可是那樣的田園生活真的幸福嗎？
　　歷經世事的尊者或許已經返璞歸真，然而作為壹個年輕人，葉小天卻不敢茍同尊者的誌向。他也曾甘心做壹只四九城裏的小家雀，那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往高處走，機會與風險太不成比例。
　　如果成功的把握只要再稍稍大上那麽壹點點，他會不動心？他會甘於與世無爭、與世無憂的田園生活？或許這是年輕人與老年人之間的區別吧。
　　葉小天暗暗嘆了口氣，安慰尊者道：“身居高位也許有很多煩惱，可是畢竟也享受到了許多常人享用不到的好處。小時候爹娘帶我去京郊親戚家走動，我很喜歡他們的生活，可也僅限於做客時才喜歡，真讓我面朝黃土背朝天，我是絕不情願的。”
　　尊者依舊微笑著，沒有說話，葉小天又道：“或許是因為晚輩太年輕，沒有您老遊歷天下，遍經世事的感悟，所以想法有些幼稚吧……”
　　尊者微笑著，依舊沒有說話，葉小天有些奇怪，他看著尊者，試探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他壹下，尊者就微笑著歪向壹邊，倒在長椅上。葉小天驚詫地張大了嘴巴，過了半晌才醒過神來，神殿花園裏立即傳出壹聲驚恐的高呼：“快來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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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寶沖過來，見尊者這副模樣，他也不敢亂動，手足無措壹陣，便對葉小天道：“妳先看護尊者，我去尋人幫忙。”
　　葉小天點頭應是，阿寶便急急奔去，葉小天試了試尊者的呼吸，感覺他氣息雖然微弱，但是還有氣兒，稍稍心安了壹些。他剛想收回手，尊者卻突然張開眼睛，壹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葉小天嚇了壹跳。
　　尊者喘息著道：“大限到了，大限到了，呵呵，想不到我的大限之期就應在今日，我本以為至少還能再撐壹個月，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啊。”
　　葉小天驚道：“尊者，妳是說……妳是說……”
　　尊者淡淡地道：“這有什麽不好啟齒的？不錯，我就要死了。”
　　葉小天壹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才好，尊者說臉色壹變，道：“我只預感到大限將至，卻不知會應在今日，格峁佬如今還在旯窠寨不曾趕回來，妳……妳幫我壹個忙。”
　　葉小天急忙道：“尊者請說。”
　　尊者顫巍巍地從懷裏取出壹塊玉牌，那玉並非什麽名貴的玉石，但是年頭很久遠了，經常摸挲之下，黃色的玉石泛起了油潤的光澤。
　　尊者把玉牌遞給葉小天，語氣虛弱地道：“妳把……這塊玉牌交給展凝兒，讓她持玉牌去旯窠寨，召格峁佬回來。峁，只要壹見這塊玉牌，就會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葉小天心道：“這老家夥虛虛實實地搞了半天鬼，現在終於說了實話，他選定的繼承人應該就是格峁佬，在生死倏關之際卻打發格峁佬離開神殿，應該是為了保護他，以免他被楊應龍等人盯上。”
　　葉小天接過玉牌，問道：“尊者為何不派神殿的人去？”
　　尊者道：“我出事是瞞不住人的。我在，還壓得住他們，只要我壹出事，他們就會蠢蠢欲動了，那時候神殿的任何人想要離開，都會引起有心人的註意，只有……讓凝兒幫忙了。她背後的安家和展家與格峁佬壹向交好，這件事，她會願意幫忙的。”
　　葉小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尊者微微壹笑，道：“我知道，妳跟楊應龍只是虛與委蛇，要論關系，妳更傾向安家壹些。”
　　葉小天咳嗽壹聲道：“我和安家壹點關系都沒有，我只是對凝兒姑娘有些好感，妳們苗人的事我根本就不想摻和。”
　　尊者道：“可是這趟渾水，妳已經趟了。”
　　葉小天咬牙道：“好！我替妳把玉牌交給她。可是妳……”
　　尊者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氣息微弱地道：“妳走之後，我會立即啟動蠱神大陣封閉神殿，等格峁佬回來，妳快去，我會……用秘法吊著性命等他回來的，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