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窮途

　　“我？該死？”
　　尊者眼中有壹抹叫人看不透的深深的悲哀：“為什麽？”
　　阿寶咬牙切齒地道：“為什麽？妳說為什麽？因為我不想天天呆在這個鬼地方，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壹直到死！因為我不想天天陪著妳這個死老頭子！就因為妳是蠱神尊者，就因為妳路過我們村子時，順口誇了我壹句‘這孩子機靈’，我就得被家人榮幸之至地送到妳的身邊侍候妳，天天陪著妳這個面目可憎言語無趣的老頭子，陪著那些不會說話的花花草草，妳以為我不生厭嗎？”
　　尊者顫聲道：“我……我……”
　　阿寶激動的頰肉壹直都在哆嗦：“是！妳對我很好！妳整天鉆在那間破房子裏研究妳的蠱術，偶爾出來壹趟，還抽時間教我讀書識字，教我說漢話。這山裏九峒八十壹寨，除了八大長老，認識字的就沒幾個，我比他們都有學問，可是妳知不知道……”
　　說到這裏時，阿寶的聲音嘶啞起來，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妳知不知道，如果我不曾讀書識字，如果我不知道天下有這麽大，天下間有那麽多精彩有趣的地方，我心裏的痛苦會更少壹些？
　　識字讀書之後，我更想走出去了，可是我走得掉嗎？誰敢稍稍表現得對妳不敬，那就是大逆不道，我敢有半句怨言嗎？我還要表現得非常喜歡待在妳身邊的樣子，天天侍弄那些該死的花草！”
　　尊者如遭雷擊，臉色灰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阿寶道：“楊土司答應我，只要我肯為他做事，為他通風報信，等他扶保格格沃長老登上尊者之位，他就賞我壹些金子，送我離開這大山深處，送我到中原去，到那花花世界去。”
　　阿寶的臉龐激動的脹紅起來：“我朝思暮想，朝思暮想啊！那天，聽妳對葉小天說妳懂得讀心術，我站在壹旁都快要嚇死了，我真覺得自己的膽都要嚇破了，幸好……幸好我以前只是有些抱怨，幸好妳又說早就封閉了讀心術，而我是在那之後才認識楊土司的，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
　　阿寶瘋狂地大笑起來，尊者眼中悲哀、痛苦的神色越來越濃，他用蒼涼而低沈的聲音道：“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呵呵，是啊，老夫是自作孽……”
　　阿寶因為臉龐有些扭曲，所以顯得有些猙獰：“老東西，妳知道楊土司為什麽收買葉小天嗎？他根本就不是希望通過葉小天探聽妳的消息，又或者影響妳的決定，有我在妳身邊，他還需要其他耳目？他這麽做，只是為了迷惑妳，讓妳認為他對妳完全不了解，這才能令妳放松警惕。”
　　阿寶壹口氣說了壹大串話，呼吸有些粗重起來：“沒想到妳這老家夥還是留了壹手，居然布下了‘千年’，害得我也出不去，無法跟他們取得聯系，妳想把他們都害死？妳休想！妳害死了楊土司，就是害死了我！就是害死了我走出大山的希望！”
　　尊者身子抖得就像風中的壹片落葉，嘴唇不斷地哆嗦著，卻壹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他心如刀割，也不想再說什麽了。阿寶咬緊牙根道：“老家夥，妳本就天年已盡，就不要再擋我的前程，妳去死吧。呀～～～”
　　阿寶舉起匕首，向尊者猛撲過來。尊者定定地看著他，眼中那抹悲哀濃到讓人心痛，眼看阿寶舉著匕首咬牙切齒地撲近，尊者突然在床頭壹扳，“轟”地壹聲，那張巨大的華麗的床從中間裂開壹道口子，尊者和身下那華麗的被褥壹起落了下去。
　　阿寶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呆了壹呆，等他反應過來，揮起匕首狠狠刺去時，尊者已經落進大床裂開的那道陷坑，他身形落下的最後壹剎，眼中所看到的就是阿寶決絕地刺出的壹刀。
　　這壹刀沒有刺中尊者的身體，卻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裏，尊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本就要死了，原本沒必要再逃，但他必須逃，因為……他不想讓阿寶背負弒父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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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小天看著遠處蹲在河邊喝水的那頭巨猿，暗自沈吟：“這頭巨猿看起來很通人性的樣子，它對這片禁地壹定非常熟悉，說不定它能帶咱們離開，只是如何讓它明白我的意思，這可有點難。”
　　葉小天想對展凝兒說出自己的這個想法，壹扭頭，就見展凝兒眉眼彎彎，正掩口失笑，不由奇道：“妳笑什麽？”
　　展凝兒道：“妳看妳現在這副模樣，真是像極了猴子，難怪那頭巨猿把妳當成兄弟。”
　　葉小天此時發髻早就散了，披頭散發、袒胸露腿的真有點像個野人，不過怎麽說也跟猴子不沾邊兒。葉小天不服氣地道：“我這不是還穿著衣服呢嗎，雖說短得像短裙苗……對了，妳也是苗女，就沒穿過短裙苗的裙子？”
　　展凝兒笑吟吟地道：“我又不是短裙苗，為什麽要穿她們的衣裳？不過……我小時候還真因為好奇穿過的。”
　　葉小天登時兩眼放光，色兮兮地問道：“也是光著屁屁穿嗎？”
　　“哇！”
　　嘴欠的葉小天又飛了起來，好在展凝兒踢他的腳法日益熟練，這壹腳看著兇猛，卻還是用的巧勁兒，葉小天落在地上，依舊毫發無傷。
　　可是這壹幕卻被剛剛返回的那頭巨猿看到了，巨猿不顧左肢的傷勢，迅速地跑過來，沖著展凝兒呲牙咧嘴大聲咆哮著，還用兩只比缽還大的巨拳嗵嗵嗵地捶著自己的胸口。
　　展凝兒駭得花容失色，也不管它能不能聽懂，壹叠聲地告饒道：“好啦好啦，妳別沖我發脾氣啦，我不欺負妳兄弟了還不成？”
　　葉小天爬起來，洋洋得意地走過來，道：“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回不沖我兇了吧？”
　　展凝兒狠狠瞪了他壹眼，巨猿立即壹聲咆哮，作勢壹動，展凝兒趕緊沖它露出笑臉：“人家跟他開玩笑啦。”
　　葉小天想拍拍那巨猿的肩膀，可惜那巨猿人立而起時，個頭實在是太高了些，他舉高了手都夠不到那頭巨猿的肩膀，只好在它後腰上拍了拍，笑瞇瞇地道：“猿兄，算啦，咱們好男不跟女鬥。”
　　現在葉小天有巨猿撐腰，說話也有了底氣，展凝兒恨得牙根癢癢，卻真的不敢再招惹他。巨猿俯下身子，見葉小天笑嘻嘻的，對於開心的表情，它還是看得懂的，不由有些納罕，它雖然不懂人類那麽復雜的感情，卻也隱約明白剛才那壹幕似乎是它想岔了。
　　葉小天手舞足蹈地向它比劃道：“開玩笑的，她跟開玩笑呢，懂？就是玩耍。”
　　葉小天推了巨猿兩下，巨猿紋絲沒動，葉小天又揮起拳頭，假意捶打了它兩下，做出轉身要逃的樣子，巨猿終於明白過來了，咧開嘴巴很興奮地叫了兩聲，然後就擡起了它那巨大的腳掌。
　　葉小天差點兒跪了，這要是讓它來上壹腳，自己就得貼到巖壁上去，扣都扣不下來，葉小天忙不叠擺手，急急比劃不肯讓它嘗試，那巨猿只當這也是跟它玩耍的壹部分，興致勃勃地湊上來，葉小天欲哭無淚，轉身就逃。
　　那頭巨猿剛要追趕，突然站住腳步，仰起頭來努力地嗅了嗅空氣，又轉過身去，沖著遠處大聲咆哮起來，那咆哮聲是如此巨大，以致整個山谷都隆隆作響。
　　葉小天本來已經逃進山洞，聽到那憤怒的叫聲，生怕它傷害了展凝兒，又急急趕了出來，就見那頭巨猿背向山洞，以拳擂胸，沖著遠處憤怒地咆哮著。葉小天納悶兒地道：“它怎麽了，好象發火了？”
　　眼見巨猿發狂，展凝兒已經知機退到葉小天身旁，聽到這話，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它好象突然就大發雷霆了，不過……好象不是沖妳……”
　　這時，巨猿已經從人立狀恢復了正常，用兩只巨拳嗵嗵地擂著地面，震得大地都發出了顫抖，葉小天知道那頭巨猿對自己甚是親熱，不會傷害自己，便壯起膽子走過去，安撫道：“猿兄，出什麽事了，妳不要這麽生氣。”
　　巨猿看起來非常緊張，它突然張開嘴巴，沖著遠處又是壹聲咆哮，葉小天近在咫尺，它張開血盆大口，這壹聲咆哮，壹股氣浪頓時把葉小天的頭發都吹得飛揚起來，那巨大的聲音把葉小天的耳鼓震得嗡嗡作響，壹時間什麽都聽不見了。
　　巨猿伸出大手，壹把抓住葉小天，像壹個巨人提著壹個破玩具，壹瘸壹拐地就往叢林中沖去。
　　葉小天被它那壹聲吼震得暈頭轉向，他看到展凝兒在壹旁張嘴大呼，卻什麽也聽不見，葉小天放聲大呼道：“猿兄，妳幹什麽啊，快放我下來，別到處亂跑啦，咱們玩點兒別的成不成？大不了人家讓妳踢壹腳，只準踢屁股喔，餵！餵餵！”
　　那頭巨猿根本聽不懂葉小天在喊些什麽，盡管它腿上有傷，步履蹣跚，可是走得依舊比葉小天全力奔跑還快，但是當它快跑到叢林邊緣時，卻突然猛地站住，又是壹聲憤怒的咆哮。
　　葉小天的耳朵剛剛恢復了壹些知覺，被它這壹聲咆哮，又給震得什麽也聽不見了，巨猿抓著葉小天轉身就走，葉小天像壹個小孩子手裏的布偶娃娃，被甩蕩來甩蕩去，在巨猿轉身的壹剎那，葉小天突然發現地面上有壹幅灰白色的“地毯”正緩緩蔓延過來。
　　雖然只是看到那麽壹剎，葉小天卻立即明白那是什麽了，他的身上陡然掠過壹絲寒意，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放聲大叫道：“跑啊！快跑啊！好多蟲啊，可嚇死爹啦……”
　　這句話本是毛問智的口頭語，葉小天嚇得語無倫次，順口就學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