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壹章：討教

　　沐氏畢竟是大家族未來的當家主婦，弄明白事情因果後，倒很快就淡定了下來。
　　這事情還有轉機……
　　徐家，不是請了弘法真人前來祝壽嗎？
　　呵……這小賊班門弄斧，以為粗通壹些道學，便可蠱惑太皇太後。
　　只需……
　　心裏有了主意後，沐氏瞬間恢復了冷靜和自信，慘白的臉也恢復了壹點血色。
　　她勉強壹笑，看了方繼藩壹眼，又看了太皇太後壹眼，朝太皇太後行了個禮：“娘娘，說起這道學，臣妾倒也請了壹位真人來為娘娘祝壽，這位真人，乃是名滿江南的高士，弘法真人，此番為了請動他，倒是花費了壹些功夫。娘娘，弘法真人身子不好，此番千裏迢迢而來，實是不易。”
　　弘法真人……劉天正……
　　在座之人，但凡崇信道學的，聽到弘法真人劉天正，臉色都微微壹變。
　　說來也是，魏國公府既然為了大手筆的為太皇太後祝壽，怎麽可能隨便找個什麽阿貓阿狗來給太皇太後講經呢？
　　這位弘法真人，可謂江南最著名的真人之壹，說是學貫古今也不為過，其經學得龍虎山諸真人真傳，曾著寫了幾部經書，炙手可熱。
　　何況龍虎山八十壹觀，這正壹觀，乃是八十壹觀之首，天下正壹道道觀，自是正壹觀傲視群雄。
　　據聞，弘法真人四十歲時，便被天師府委以正壹觀掌觀，可見此人是何等的優秀。
　　現在他已年近七十了，只在山中清修，壹般的法事，便是當代天師都不易請動他，甚至還聽說，去年時，他得了重癥，差點便駕鶴西去。
　　這樣孱弱的身體，且如此讓人敬仰的人物，不料居然被魏國公府請到了京師來。
　　當初因為受成化皇帝的影響，京中不少勛貴人家，崇信道學的為數不少，因而對於這位弘法真人都有耳聞，想不到這位弘法真人現在就在這京師裏，令不少命婦不禁為之意動。
　　這魏國公府，果然是摸準了太皇太後的胃口。
　　這殺手鐧壹出，太皇太後方才的不喜，霎時煙消雲散，不由道：“可是劉天正，劉真人？哀家早聽說他在龍虎山正壹觀設道場，講授經學，他的經書，哀家也曾讀過，雖是資質愚鈍，不解其意，卻也能感受他的道學精深，想不到他竟來京了？”
　　“正是。”沐氏此時急著翻身，壹見太皇太後意動，心裏壹喜。
　　她眼角的余光不免看了方繼藩壹眼，心裏在想，妳這點斤兩，等那弘法真人壹來，自然有妳看的，太皇太後是老太太，自然信了妳的邪，可這真人壹到，立即就能戳穿了妳那半桶水的學問。
　　“臣妾已請他至午門，只候娘娘召見。”她笑了笑，又看向方繼藩道：“臣妾聽說方世侄也對道學有所涉獵，這敢情好哪，真人壹到，不妨可以請弘法真人與方世侄切磋壹番。”
　　太皇太後聽到弘法真人來，心裏已是大悅：“從前只聞劉真人之名，壹直不曾相見，今日倒是很想聽聽他的教誨，快，將劉真人請進來。”
　　方繼藩聽這沐氏想引什麽鬼真人跑來和自己切磋，壹點也不心慌，反而曬然壹笑，女人……真是麻煩啊，妳還沒完沒了……
　　好在他也不畏什麽討教和切磋，反正自己年輕，輸了就輸了，輸給壹個德高望重的真人，很丟人嗎？
　　不過這婦人自以為請了真人來，洋洋得意的樣子，真夠令人討厭。妳大爺，若不是因為今天太皇太後大壽，我方繼藩的腦疾病就發給妳看看。
　　早有宦官火速去了午門請真人入宮了。
　　殿中諸命婦，鴉雀無聲，壹個個屏息等候，也都盼望著壹睹這江南弘法真人的風采。
　　此時，沐氏便借機道：“娘娘，這弘法真人而今可被稱之為天下第壹真人，道學深厚，非尋常那些招搖撞騙的人可比……”
　　太皇太後聽了這話，心裏則更覺得這個沐氏討厭，她自然清楚沐氏是想做什麽了。
　　於是她眼角看了看方繼藩，方繼藩則是壹副笑吟吟的樣子，好像沒有聽出沐氏話中的‘夾槍帶棒’壹般。
　　這……不就是個二傻子嘛。
　　年輕人啊，不曉得世間險惡，人家在譏諷妳，在罵妳呢，妳倒是好，還笑嘻嘻的。
　　這倒令太皇太後心裏不免對方繼藩滋生出壹丁點同情。
　　這孩子得過腦疾，自小還沒了娘，可憐啊……
　　對沐氏，她倒沒有發作，臉上依舊帶著微微的淺笑，只是那歷經了不知多少世事的眼眸子深處，卻帶著洞若觀火壹般的銳利。
　　片刻之後，弘法真人劉天正入殿。
　　只見弘法真人頭戴道巾，腳踏布履，只壹身洗的漿白的道衣，自入殿之後，目不斜視，見了太皇太後，亦是榮辱不驚狀，朝太皇太後行了道禮，道：“貧道見過娘娘，娘娘千秋。”
　　太皇太後目光炯炯地看著弘法真人，欣喜道：“真人大名，如雷貫耳。”
　　“不敢。”弘法真人劉天正只微微壹笑，欠身道：“這俱是虛名罷了，貧道行將就木之人，哪裏承得起娘娘謬贊。”
　　眾人上下端詳這劉天正，俱都覺得這道人仙風道骨狀，寵辱不驚，倒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采。
　　便連弘治皇帝，自他壹身樸素道衣，以及那淡泊的奏對之中，倒也覺得此人頗有幾分‘不同’。
　　太皇太後顯得很高興，笑道：“來來來，給真人賜座吧。”
　　“貧道不敢坐，站著即可。”劉天正拒絕：“此番受魏國公相邀，入宮覲見，本已是惶恐，區區方外之人，得見聖顏，已是洪福，站著能為太皇太後解壹些疑惑，貧道便已知足了。”
　　他謙虛得過分。
　　或許是因為成化年間，壹群道人過於囂張跋扈的緣故，劉天正入宮，顯得極為謹慎。
　　事實上，他本心裏是不願來的，若非是魏國公的面子，他這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還不如在龍虎山中享清福的好。
　　太皇太後頷首，愈發覺得這真人值得敬重，因而大悅，看向沐氏道：“哀家今兒倒是沾了妳們徐家的光。”
　　沐氏連忙惶恐地道：“萬萬不敢，娘娘言重了，臣妾與家翁，本是臣子，臣子為娘娘效勞，本是理所應當，哪裏敢居功。劉真人乃是高士，自也仰慕太皇太後，這也是他的造化。”
　　這番話，倒是應對的極為得體。
　　畢竟是頂級豪門出身，品性是壹回事，可這漂亮話，卻是再厲害不過了。
　　可她也有自傲的壹面，方才被方繼藩坑了個半死，心裏總覺得不解恨，又怎麽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便又道：“方賢侄精通道學，不妨和真人討教。”
　　這擺明著是挑撥，是暗示太皇太後，這方繼藩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家夥，太皇太後可千萬別被他給糊弄了。
　　方繼藩噢了壹聲，壹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道：“不討教，不討教，道學有什麽好討教的。”
　　懶得理她。
　　太皇太後的心裏倒也是覺得沐氏多事了，這婦人，實是小雞肚腸啊。
　　還是方繼藩懂事壹些。
　　不過……
　　那劉天正聽了沐氏的話，臉色卻是變了。
　　方才還風淡雲輕的臉，瞬間變得肅穆起來。
　　這裏，居然也有修道之人……
　　可他環顧四周，哪裏找得到半個道家人。
　　答案只有壹個……這也是劉天正最為忌憚的壹件事。
　　成化年間開始，因為成化皇帝崇道，因而不少蠅營狗茍之徒，為了榮華富貴，假裝道人，禍亂宮中。
　　此後，道家因此而壹蹶不振，就是因為這些小人打著道學的名義招搖撞騙啊。
　　萬萬想不到，當今天子登基，剛剛鏟除了這些奸人，現在竟又有人混入了宮中，蠱惑太皇太後了。
　　他平生最厭惡的，便是假道人，敗壞道家的聲譽，壹聽到沐氏之言，他便警惕起來，臉色冷漠道：“噢，不知這位道友在哪裏？”
　　其實他已看到了方繼藩，方才是方繼藩口稱說不討教。
　　這只是壹個少年，壹個少年能懂什麽道學，簡直就是荒唐，這分明……就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
　　劉天正踏前壹步，他打定主意，今兒非要維護這道家聲譽不可，再不可重蹈成化年間的覆轍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眼裏露出鄙夷，隨即義正言辭道：“居士也參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心裏說，好嘛，看妳如何收場。
　　太皇太後倒是不願雙方起什麽爭執，方繼藩的道學，是經由普濟真人認定的，這壹點她深信不疑。而劉真人，她亦是敬仰。
　　不過看劉天正如此凜然之色，顯然，劉天正這個方外之人，似乎無端的生出了真怒。
　　方繼藩便站了起來，今日本是打算要做壹個老實人的，可天不遂人願啊。
　　於是，他瞪了沐氏壹眼，沐氏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壹副坐等看熱鬧的樣子。
　　方繼藩才慢悠悠地回答劉天正道：“偶爾……會讀壹些道書。”
　　很偶爾……呃，那是上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