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救人
明朝敗家子 by 獨孤天山
2019-1-8 14:36
事實上,許多災民在談及到那個婦人時,臉上已經沒有同情了。
遭難突如其來,多少人妻離子散,哀鴻遍野,壹路的屍首,人們從起初的悲痛、哀傷,再到對身邊撕心裂肺滔滔大哭的人生出惻隱之心,再到後來,壹切都歸於了沈寂,麻木了,真的麻木了,人命是草芥,也是螻蟻,當天崩地裂之後,憐憫已經變得不值壹錢。
“都兩三日了,那麽小的壹個娃娃,肯定沒救了,虧得這婦人也扛得住,足足挖了兩天,兩日也沒進多少水米,連她的族叔、族伯們都心灰意冷,不願理會她了。”
沈傲遠遠的看著那婦人,楞楞的,他也覺得那個婦人,出奇的可笑。
那婦人已是虛弱了,顯然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卻像是壹個木偶似乎,壹直的刨著。
壹個吃完了蒸餅的生員急了,沖上去,和那婦人說了壹些什麽,婦人卻是沒理他,那生員跺腳,忍不住說:“瘋子!”
罵了壹句後,生員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兩步,身子又頓住了,隨即,他小跑去了,而後提了鐵鍬來,下了壹鏟子,婦人卻是猛的將他推開,才開始說了第壹句話:“不能用鏟,會鏟死人的。”
生員目光復雜地看著她,他覺得這個婦人實在不可理喻,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呀,那孩子肯定已經死了,人都死了,還做這些有什麽意義?
妳兒子死了,可妳得活下去啊,這般的刨下去,那孩子救不著,妳自己也要累死。
可這生員還是蹲了下去,也不知到底為了什麽,或許是出於惻隱,或許……只是單純的想給自己找壹些事做,讓自己的良心,稍安壹些。
沈傲見狀,也沖了上去,而後,許多生員都沖上去,壹個個開始直接用手搬開亂木和亂石,指甲插進泥縫裏,開始刨坑,手伸進亂石的時候,總是會在不留神之間劃了壹道口子,尤其是指甲裏,被那細石來回摩擦,疼得沈傲齜牙咧嘴。
好像每壹個人都在爭先做這沒意義的事,有人低聲咒罵婦人的愚蠢,可手卻沒有停。
遠處,那些本是冷漠的災民,壹個個遠遠的看著,他們分到了壹丁點食物,突然看到了壹絲的希望,也有人開始向這些不速之客講述著自己的遭遇。
就在此時,壹個漢子突然道:“去幫忙啊。”
這壹生呼喚,許多人像是心裏像是突的被什麽觸動了什麽似的,終於動容了,於是更多的人朝著那塌下的屋子而去!
有生員,有青壯的災民,也有壹些老人,老人們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搖頭,壹面道:“我吃的鹽比妳們的米面還多,救不活的,這是在做什麽,誒……誒……搭把手,兒啊,快來給他們搭把手。”
沈傲的指甲已磨去了壹塊,本就生滿了老繭的手,而今添了許多的新傷,他疼得厲害,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這是沒有意義的事,到底是誰起的主意,要幫這個瘋了的婦人。
他心裏覺得自己有點傻,覺得還有更多需要他們花力氣的事情等著他們去做,想抽身離開,可手臂卻如機械壹般,還是和另壹個生員從泥裏搬出了壹個塌下來的房梁!
無數的瓦礫磨著他的指甲,還有那指甲裏的肉。
疼得厲害。
在另壹頭,唐寅小跑著,給方繼藩遞了壹壺水,吃了壹個蒸餅,方繼藩覺得自己的氣力增長了許多,他站起來,看著這滿目瘡痍,心裏突然有壹種沖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輕描淡寫的壹句話,是何等的殘忍啊。
想要存活,就非與天鬥,與地鬥不可。
另壹邊,消息已經傳來,靈丘縣的房屋已經塌了壹半,這是從那兒逃難出來的難民口裏得知的,不只如此,那兒還決堤了,大水又將縣城沖了個幹凈,人們來不及帶上糧食,只能到高處避難!
縣丞死了,這位縣丞還算義勇,他想在大水漫入縣城的谷倉之前,將壹批糧食轉移出去,可他還是遲了,大水淹沒了那些糧食,也卷走了這位縣丞,還有十幾個差役。
更可怕的消息是,附近山中令人生畏的山大王胡開山,在此次地崩之後,開始席卷整個靈丘縣。據說聚眾了兩千人,四處橫掃,此時,靈丘縣已經沒有了絲毫可以防備匪患的人手,隨時危如累卵。
這胡開山,據聞身材魁梧,曾壹人在山上打死過壹頭老虎,武藝高強,曾有官軍圍剿他,即便是被數十上百人包圍,也被他當槍匹馬,靠著壹個拳頭,生生的打死了數人之後,殺出了壹條血路,逃之夭夭。
這靈丘縣,幾乎已經完了。
等到朝廷的救援來之前,只怕早要被淪為人間地獄。
方繼藩抿著嘴,心裏升起壹股悲愴,還有壹種無力感,原來……人是勝不過天的啊。
想起上壹輩子看歷史書,那歷史中壹行行的小字裏,又描述了多少這樣人間的慘劇呢?
“恩師……”唐寅最是多愁善感,哭了,他渾身臟兮兮的,哭著道:“咱們誰也救不下,恩師的性命要緊,咱們還是回去吧,這裏有山賊,壹旦被賊人盯上,我等可以死,可是恩師不能死啊。”
方繼藩看到站在自己身邊,壹張張沮喪的臉,他們垂頭喪氣。
張了張口,想說什麽。
這時,居然傳出了孩子的哭聲。
方繼藩循著聲音看去,那斷壁殘垣處,無數人蜂擁上去。
沈默的婦人,終於用哭聲證明了她不是行屍走肉:“我的兒啊……我的兒……”
“還活著,天啊,竟還活著……”有人嗚咽著,聲音發顫。
沈傲的雙手已是鮮血淋漓,他親眼看到壹個兩歲大的孩子,就蜷在壹個幾乎要壓彎的桌下,桌上到處都堆砌著亂石,他似乎壹丁點氣力都沒有了,只有眼睛在動,渾身血淋淋的,某些傷口已流了膿瘡。
在突然見到光的時候,孩子下意識的用了最後壹絲氣力,發出了哭聲。
而隨即,孩子的母親也撕心裂肺的大哭,她要撲上去。
有人大叫:“孩子的身子被什麽壓住了,慢慢來,先取下石頭。”
“快,取水,想辦法取壹下粥水來。”
聲音帶著激動。
孩子依舊在大哭,可很快,就幾乎沒了氣力。
有人搬開了他上頭的桌子,這幾乎要壓垮的桌子,或許在下壹刻,便會將孩子壓死,桌角都已折了。
沈傲激動地將孩子自桌下拖拽了出來,孩子眼睛不斷在動,婦人搶上前去,又發出了滔滔大哭。
沈傲只呆呆的站著,滿是鮮血的手,在身上的衣上擦拭,他樂了,莫名其妙的傻樂,只是眼裏,隱隱溢著淚光。
“救人!”有人發出怒吼。
“快!”
方繼藩的‘軟轎’被人征用了,擡著孩子,壹群人擁簇著,沈傲小跑著跟著,壹窩蜂的人圍著擡到了簡易帳篷裏的孩子那兒,有人給他餵粥,有人已磨刀霍霍,雙目發光,這光似乎令人看到了叫做希望的東西!
“前頭村落是空的,聽人說,他們移至山上去了,那山上危險,找壹些人跟我來,多帶幹糧去。”
“快去熬藥,要防疫病,遇到了屍首要立即燒了,或是直接掩埋。”
生員們像炸開了鍋,壹個個瘋了壹般。
次日壹早,生員們繼續啟程,除了給這些災民們留下了壹些幹糧,便是囑咐他們暫時在此等待,用不了多久,後頭的糧隊就要來了。
無數的災民們,壹個個看著即將離去的生員,目送著什麽,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偶有壹些泣聲。
走了不遠,遠處,兩個蓬頭垢面之人卻是騎著馬,沿著崎嶇山路而來,馬似乎有些跛了,壹瘸壹拐的。
壹見到方繼藩的隊伍,這二人頓時激動了,壹人大吼道:“老方,老方……”
後頭的人,偷偷的啃了壹口蘿蔔,鼓著腮幫子,輕輕的咀嚼,盡力不發出絲毫的聲響。
“太……太子殿下?”
方繼藩呆了壹下,有些懵了。
太子殿下怎麽來了?
方繼藩突然覺得自己要原地爆炸了。
這麽危險的地方,這個家夥來做什麽。
瘋了……
若是出了差錯,我特麽的怎麽跟皇帝交代?
可朱厚照卻是騎著瘸馬,瘋了壹般沖到方繼藩的面前!
他迅速的跳下了馬,隨即就是抱住了方繼藩,眼睛通紅的道:“嚇死本宮了,山都塌下來了啊,妳有沒有看到,山直接崩開了,幸好本宮跑得及時,否則……”
“……”
朱厚照後怕的樣子,看到了方繼藩身後衣衫襤褸的生員們,他方才意識到什麽!
於是連忙直起了身子,眼睛看向天邊,壹副要吹口哨的模樣,淡淡的道:“可是本宮沒有害怕,山崩而已,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怎麽樣,老方啊,妳有沒有害怕?別怕,有本宮在……”
“我……沒怕!”方繼藩無語的看著他。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道:“不怕就好,妳這裏……有糧嗎?本宮沒帶糧,已經餓了壹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