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4章 賢後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還是壹樣的毒藥，讓人不能控制自己。李牧躺在箱子裏，可以聽到金晨的聲音，她換衣，卸妝，訣別，他都可以聽到，但他動不了。他能做的，就只有運轉內息，快壹點兒把體內的毒素排出去。他看著白巧巧的狀況，見她呼吸氣韻綿長，知道金晨對她使用的，大概不是與自己相同的毒藥，提著的心放了下來。他知道金晨對自己的心思，她也知道，自己最愛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夫人，金晨應當不會傷害白巧巧，但她畢竟在懷孕，難免還是有壹點兒擔憂。
　　也許這次毒藥的劑量比較大，李牧嘗試好久，也未能恢復行動，心裏頭不由焦急起來，這個傻女人，可別真的替自己死了，這份情，可換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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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李牧行刑的日子。法場前，壹大早就過來了很多百姓。皇帝宣布要殺李牧的消息，不止對官吏來說是個意外，對百姓來說，更是壹個意外。尤其是長安城的百姓，他們已經適應了李世民毫無道理的包庇李牧，仿佛李牧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皇帝陛下都會原諒他。而且，從心底裏，他們也不討厭李牧。李牧雖然行事怪異乖張了壹些，但他欺負的從來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門閥，他沒有欺負過百姓，反而三不五時的，趕上心情好或者抽風的時候，壹車壹車的撒幣，長安城中得了他的錢的人，十個人中必有壹個，這樣壹個‘仗義疏財’的人，百姓怎麽會討厭呢？
　　臨近巳時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禦史臺，刑部，長安縣，萬年縣，獬豸院等官吏，陸陸續續來到法場。有壹些與此事無關的官員，也都過來了，李牧到底是壹個風雲人物，他的落幕，還是很多人關心的。
　　當然也少不了對頭了，在李牧的諸多改制當中，收到波及最多的門閥士族，都擠了進來，這三日間，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他們，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候，只要李牧壹死，所有的事情，都將恢復成原狀，大唐還是他們的大唐，中原還是他們的中原，無論王朝如何更替，五姓七宗永遠不會變。
　　行刑時刻，在午時三刻。按照規矩，犯人早就該在這兒等著了，但是由於李世民特赦李牧三日的假期，所以就出現了如今奇怪的壹幕，所有人都在等犯人到來。最提心吊膽的，還是這些門閥士族，他們生怕李世民出爾反爾，私放了李牧。李牧的本事，他們是深知的，這次如果都不能置他於死地，等過壹段時間，李世民想起他的好來，讓他重新得勢，他必然會報復！
　　“讓開！讓開！”
　　隨著幾聲低喝，人群讓開了壹條路，在兩隊禁衛的押送下，壹個人走在當中，正是李牧，看到了李牧的人，他們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終於逐漸安穩了下來。
　　人都到了法場，還有不死的道理麽？
　　看到李牧過來了，人群中的程咬金捶胸頓足：“老子昨天豁出了命去，讓心腹給妳留了個口子，指望妳小子能識相逃走，妳可好，偏偏這麽犟種，妳倒是走啊！”
　　秦瓊拉住他，道：“妳這賊廝，想的都是什麽事情？李牧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他做事情，無不磊落，何況陛下這次殺他，實在違背道義，他心中憤懣，若是逃走了，豈不是毀了自己的壹世英名？”
　　“迂腐！”程咬金甩手，氣道：“他壹個小孩牙子，什麽英明不英明的，能活著，比啥都重要，跟咱們土埋了半截的人比？”
　　“不成！老夫看不下去了，我要去找陛下說理去！”程咬金風風火火地走了，秦瓊猶豫了壹下，喊著等等我，也跟了上去。王境澤站在人群中，找到了壹個合適的角度，對李牧猛打眼色。他想告訴李牧，李牧吩咐下的事情，他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但是現在陛下仍然無動於衷，他也沒有辦法。但他哪裏知道，此時的李牧，已經不是真的李牧了。金晨雖然看到有個人不斷擠眉弄眼，但她不知道什麽意思，為了防止節外生枝，她幹脆錯開了目光，沒有看過去。
　　王境澤懵了，他這幾天上躥下跳，都是按照李牧的吩咐做的，如今李牧卻對他的暗示無動於衷，心中不禁駭然無比，難道收到的消息，並不是出自李牧手中？難道說，給自己消息的那個叫做唐觀的人，是對頭派來的奸細？自己做的這些事情，非但沒有幫倒忙，反而害了李牧？
　　想到這兒，王境澤不禁汗如雨下，站都站不穩了。他身處反李牧陣營的中間，周圍都是些李牧的反對者，這幾日的串聯，讓他成為了這個圈子裏的英雄。
　　今天雖然大理寺卿、刑部堂官都在，但是主持監斬的還是孫伏伽，他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巳時過半了，心中不免焦急，昨天夜裏，高公公親自到他家，告訴他說，今日斬首，不到最後壹刻，絕不能斬，寧錯過時候，也不能提前，最好晚上半刻鐘。他要細問的時候，高公公卻不願意細說了。
　　按照規矩，再過不到壹個時辰，李牧就得斬首了。這個時間，正是留給他和家人訣別，吃斷頭飯的時候。孫伏伽看向李牧，見他抿嘴不言，心道，果然這人沒有不怕死的，饒是這麽能說的逐鹿侯李牧，走到今日這壹步，怕是也嚇得魂不附體了。
　　他對身旁的衙役示意了壹下，衙役端著壹個托盤到李牧跟前，道：“侯爺，這餐飯——”
　　李牧笑了笑，打斷了衙役，示意他可以走了。衙役施了個禮，李牧盤腿坐下，倒酒，吃菜，不見半點慌亂。此種氣度，便又把旁人比下去了。
　　“陛下的旨意怎麽還不來呀……”孫伏伽擡頭看了看天色，對身邊的隨從道：“妳去，在法場門口守著，壹旦瞧見宮裏來人，妳就大喊。”
　　隨從懵道：“大人，喊什麽？”
　　孫伏伽擡手給了他壹下，罵道：“還能喊什麽，刀下留人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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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之前，莒國公府。
　　孫氏看著從祠堂出來的唐儉，淚水模糊了眼睛。她握住唐儉的手，道：“公爺，我對不起妳，對不起唐家。為了我的孩子，我——”
　　唐儉把懷裏的匣子，遞給旁邊的唐觀，讓他拿著，自己伸手扶住了孫氏，笑著說道：“夫人這是說得哪裏的話，妳既然嫁了我，就是我唐儉的夫人，夫妻本是壹體，壹榮俱榮，壹損俱損，何況我也早有致仕之心了。至於這免死鐵券，妳更是不必放在心上，兒孫自有兒孫福，這鐵劵只能免死壹次，若後人敗家舍業，還是擋不了什麽，若能救了李牧的性命，它才算是發揮了用處。”
　　孫氏感動道：“老爺莫寬我的心了，妳對我這份情誼，便是來世，我也報答不了了。”
　　“那便生生世世做我的夫人，慢慢償還吧。”唐儉說完，轉身從唐觀手裏接過錦盒。唐觀想要跟他壹起去，但是被喝止了，唐儉上了馬車，出得院門，直奔皇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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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宮。
　　短短三日，彈劾李牧不法的折子已經足有六大箱，都倒出來，足以堆滿太極宮的壹角，堆成壹座小山。在小山旁邊，還有壹個小箱子，裏頭是為李牧講情的，兩邊對比，顯得那麽懸殊。李世民的態度，也變得愈發的玩味起來，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任誰也猜不著他的心裏在想什麽。
　　只有高公公能看得出壹點兒，陛下恐怕是害怕了。
　　眼前的這兩堆折子，顯現出來的，不止是李牧這個人的命運，更多的是，當下大唐勢力的對比。讓李牧死的，都是什麽人？門閥和士族，李牧壹直是李世民手中，平衡各方勢力的利劍，他們想趁此機會，要了李牧的小命兒，害怕李牧不死，所以才紛紛上奏。
　　這些奏折，若是壹箱兩箱，李世民不會在意，只會當成是李牧罄竹難書的例證，但是如此的多，情況就不壹樣了。
　　皇權和門閥對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門閥如此想除掉李牧，足以表明，李牧對他們的威脅有多大。殺了李牧容易，可這天下，上哪兒再去找壹個李牧來平衡？
　　敵人的敵人便是盟友，可是若殺了敵人的敵人呢？
　　自斷壹臂？
　　李世民不得不深思這件事了。
　　到底是李牧之禍更大，還是門閥世家之禍更大！
　　“讓本宮進去！”
　　門外傳來長孫皇後的聲音，李世民擡起頭來，高公公忙迎到門口：“皇後，陛下說——”
　　“讓開！”
　　“諾……”高公公本心也沒想攔著，聽到‘讓開’，便聽話地讓開了。長孫皇後怒氣沖沖進了殿，看到桌案後的李世民，伸手壹指：“李世民，妳當真要做下此等昏聵之舉麽？”
　　“皇後，妳在說什麽？”李世民怔然道：“妳是朕的皇後，妳也覺得朕錯了？”
　　“陛下難道沒錯嗎？”長孫皇後來到李世民面前，道：“妳是皇帝，竟為了壹個女人，與自己的臣子爭風吃醋，這沒錯？”
　　“朕那是因為李牧——”
　　“與李牧何幹？那王家小姐，本就已經是崔家的媳婦兒了，即便李牧與她有什麽沾染，暴跳如雷也是崔家的事情，與妳何幹？李世民，妳是已經昏聵到是非不分了麽？妳到底什麽時候能清醒，妳是想讓天下人笑話妳，淪為笑柄嗎？妳到底還在意壹點兒身為皇帝的顏面嗎？！”
　　“這……”李世民恍然，是啊，就算王鷗與李牧有染，在世人眼中，與自己何幹呢？若是自己站出來，豈不是等同承認了堂堂皇帝與寡婦有染，這要是落在史書之上，活脫脫就是壹個昏君的模板啊！
　　“再說李牧！”長孫皇後看著李世民的眼睛，壹字壹句道：“妳是不是真的忘了，他為大唐，為江山社稷，立下了多少功勞？先不說遠的，妳看看眼前的宮殿，妳看看妳的吃穿用度，在沒有李牧之前，宮中何等的節衣縮食？再說他這次去西域，不但解決了西突厥的大問題，還讓西域三十六國派使者來長安覲見妳，此功勞，堪比開疆拓土，妳不獎賞他也就罷了，先是拈酸吃醋，後不能明辨是非，把他投入大牢。李世民，這是皇帝應該有的氣度嗎？”
　　李世民不語，他知道，長孫皇後說得對，在這件事上，他的確是因為王鷗，失去了平時應有的理智和氣度，他竟然沒有想到，王鷗無論做任何事情，她都是王氏女，崔氏媳婦兒的身份，跟他李世民，跟皇室沒有半點關系。
　　可笑的地方就在這兒了，他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卻因此遷怒於功臣，這不是昏君能是什麽！
　　“可憐李牧，身在大牢，仍在處理內務府和工部的事情。”長孫皇後嘆息道：“陛下，作為晚輩，作為臣子，李牧對妳仁至義盡矣。他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和王鷗相愛，與陛下沒有半點關系。他在高昌殺人，那是為了大唐，為了陛下的大唐！”
　　“但輔機說——”
　　“我的兄長？”長孫皇後冷笑起來，道：“陛下，臣妾早跟陛下說過，即便是臣妾的兄長，陛下也不能盡信。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和所圖。我的兄長，他是對陛下忠心，但他更忠心的是長孫家！陛下難道沒有想過，他的話也不壹定全都是真心為陛下麽？”
　　“妳……”看著眼前這個說自己兄長壞話的妻子，李世民懵住了，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感動。
　　自古以來，外戚專權屢有發生，究其原因，便是這外戚仗著皇後的威儀，皇後也想照拂外戚，才會產生諸如此類的事情。但自己的這位皇後，從來都是主張抑制外戚，這是多麽賢德啊。
　　“但李牧若真是他的兒子，皇後有沒有想過，他日妳我殯天，這座江山——”
　　“陛下！且不說，到現在都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李牧就是他的兒子，即便是，那又如何？王者當有胸懷度量，陛下心裏能容得下江山，容不下壹個李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