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壹章 暗流（下）

　　到了顧強的廠子，他正等在大門口。門衛拿出本子讓我登記，顧強說：“不用了，去車間吧。”他上了車後，我們穿過廠區前的綠地，繞過辦公樓，直接停在了車間門口。
　　開了車間的門，顧強把燈全部打開，整個車間裏頓時如同白晝。我們直接來到位於車間南邊的四套SXZ-Ⅲ，這次的產品的關鍵部件都是用這四套設備生產出來的，這裏也最可能出問題。
　　顧強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把這批產品的圖紙和SXZ-Ⅲ的說明書遞給我們。李全策接過圖紙，說：“說明書就不用看了，我都快背下來了。”他仔細看了看圖紙，然後對我說：“和上次妳發給我的壹樣。那個雖然是縮印後的，但問題不會出在這上面。”
　　我點點頭，對顧強說：“來的路上我和李全策分析了壹下，覺得造成這種情況的有三類原因。第壹種就是設備本身有問題，無法適應大批量生產，不過這種可能性極小。SXZ-Ⅲ的制造商向來是以質量卓越而享譽業內，如果是在這上面出了問題，那可真是大新聞了。我們根本不用擔心後面的賠償問題。他們雖然暫時不提供售後服務，但這種問題是絕對要解決的。”
　　顧強說：“嗯，設備本身不會出問題。”
　　我說：“第二種，可能是原材料方面的原因。”
　　顧強搖搖頭說：“這個不太可能。我這次做的相當於來料加工，原材料都是客戶提供的。要是這上面出了問題，我不承擔任何責任。”
　　我接著說道：“第三種可能性，那就是人為因素了。包括設備的改裝問題。那天改裝後，我和技術員進行過調試，當時沒有任何問題。聽妳說，早先的壹批產品，也沒有什麽問題。所以我想，如果不是客戶有意刁難，就是生產過程中有人對設備對了手腳。”
　　顧強聽我這麽壹說，皺起了眉頭。他想了想，說：“這個也不太可能吧。有誰會來動手腳呢。”他指了指車間四周，“這裏四處都有探頭，還有警報器，安保人員二十四小時監控，想做手腳不是那麽容易的。廠裏的安保人員跟了我很多年，都是信得過的。至於客戶的刁難，也沒這個必要吧，他還專門送來了不合格的產品，讓我看看能不能補救。”
　　我點了點頭，心裏卻不太同意他的看法。我這個大哥，有時過於厚道，總把人都往好處想。誰能說的準，廠裏這麽多人沒有見利忘義的呢。再說誰能保證監控員就沒有打盹的時候。我問他：“出問題的成品有嗎？”
　　顧強說：“技術部裏有，妳們等等，我去拿。”說完便出了車間。
　　我和李全策對四套設備開始進行檢查，看看問題是不是出在設備上。由於生產要求，四套設備用了三種改裝方法。改裝方案事先我和李全策做過比較詳細的討論，他對改裝後的設備結構相當熟悉。我們壹起排查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
　　壹套設備還未查完，顧強已經回來了。他把拿來的成品放在壹邊，看我們兩個檢查設備。我和李全策花了三個小時，對四套設備進行了詳細的檢查。這期間顧強壹直跟在我們旁邊，我勸他先去休息會，他總是搖頭說：“妳們在這忙著我哪睡得著。”
　　最終的檢查結果，四套設備沒有任何問題。如果有人改動過設備，我們也能看得出來。李全策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問題果然不在這上面，還是得從產品上找原因。”折騰到現在，他精神頭卻越來越足，我看了十分佩服，也打起精神來。
　　李全策拿起壹個構件，反復看了看，對顧強說：“我需要工具。”顧強說：“車間裏就有，妳等等。”我湊到李全策跟前，問他：“看出什麽問題了麽？”
　　李全策搖搖頭說：“看不出什麽。估計問題是出在細小的地方。妳有什麽想法？”
　　我接過他手裏的構件，想了想，說：“除了拆開，壹個壹個零件的檢測，似乎沒有什麽更好的方法。”我們兩人把圖紙在旁邊的桌子上攤開，拿著構件進行對比。等顧強拿來工具，便動手開拆。
　　構件的結構算不上復雜，不壹會就被我們拆成了零件。先把由SXZ-Ⅲ生產出來的零件逐壹測過，尺度規格都沒什麽問題，這說明我對設備的改裝是沒有問題。接著我們對其他零件進行檢測時，依然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李全策說：“奇怪，真奇怪。單個的沒問題，難道整合起來才會出問題？”他壹個人自言自語，鼓搗著手裏的東西。
　　我也覺得蹊蹺，問顧強：“這兩個是從客戶那拿回來的麽？”顧強說：“是啊。”我搖了搖頭，壹時間找不到頭緒。
　　突然間李全策大叫壹聲：“原來是這裏。”我連忙到他旁邊，問：“發現問題了？”李全策興奮的說：“對。其實是壹個小問題。看，這是3號主軸，這裏比圖紙所標的位置略低了壹些，7號和5號鉚接到壹起，再穿過這裏，上面就是12號，這樣壹來，整個中軸就略偏了壹些，用卡尺幾乎卡不出來，整個構件在外觀上與原來沒有任何差別。但這壹點點誤差在精密儀器中是致命的，導致構件根本無法使用。而3號主軸是這兩個構件的共用體，百分之九十的不合格，就是它造成的。”說完，他又把另壹個構件的主軸拆了下來，進行了檢測，說：“看，我沒說錯吧，結果是壹樣的。”
　　我隨著李全策的講解，馬上弄明白了導致問題的原因。我們對望了壹眼，壹起跑到最南邊的那套SXZ-Ⅲ設備旁，把機器開了起來。李全策對這個設備可謂相當熟悉，對著圖紙的數據開始查驗。剛才檢測時，為了不發出噪音，我們只是對組裝方法進行了檢測，這時便需要對數據進行檢驗。
　　李全策在控制臺上對驗了壹下，說：“這裏暫時看不出問題，我到機器上面去。”說完他關掉機器，順著設備上的扶梯爬了上去。過了壹會，他下來說：“我知道問題在哪了，上面的定位儀被人動了手腳，出現了壹點偏差。”
　　顧強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的說：“怎麽會呢？”
　　我問顧強：“這臺設備改裝後有人動過麽？”
　　顧強搖頭說：“技術員對這個設備不太懂，生產的時候不會去動的。其他時候更不會有人去碰它了，如果有的話，監測員應該會告訴我的啊。”
　　這個時候我對廠裏的安保人員已經沒什麽信心，又問李全策道：“以妳看，要做這種手腳，是不是需要對設備相當了解，而且對要生產的構件也相當了解？”
　　李全策說：“那是壹定的。如果隨便去動定位儀，可能連零件都生產不出來，更別說組裝了。而且SXZ-Ⅲ的定位儀帶自動較準的，必須是在控制臺上重新設基準才能做到現在的效果。就算不是對這個設備很了解，最起碼也是在這壹點上很了解。”他邊說邊開啟了設備，從控制臺上調出了數據，果然和他說的壹樣。
　　那天我打咨詢電話時，記得那個小姐給我說過，全國也沒賣出幾臺這種設備，錢州這面好像只有顧強廠裏有。如果壹般人沒法做到這壹點的話，方宏偉或是他派出去學習過的那三個技術員有重大嫌疑。
　　不過說來，要做手腳，安保員的那裏是跑不掉的。我對顧強說：“我們去妳的監測臺看看吧。”顧強點點頭，長嘆壹聲，說：“走吧。”李全策關掉機器，我們三人壹起出了車間。這會天已經亮了，我看了看旁邊的顧強，他看起來顯得很疲憊，眉頭緊索在壹起。
　　監測室在辦公樓壹樓。我們壹進去，兩個保安就站起來跟我們打招呼。顧強沖他們點點頭。壹個人說：“小馬，妳把9號晚上10號淩晨的錄像調出來，我要看看。”小馬點點頭，開始翻找。
　　流水線上生產的產品都有編號，而根據這個編號能查到生產日期。我們根據最早出問題的壹批產品的出產日期，把範圍縮小到了這壹天。
　　小馬把下班那段時間的錄像放了壹遍，沒有發現什麽線索。我想了想，覺得還是那天晚上的可能性最大，便又繼續仔細翻看。在看到第三遍時，終於發現，有壹個時間段從錄像上消失了。我馬上把這個發現告訴顧強。他說：“難道問題就出在這麽壹會？”
　　我說：“很有可能。動手的人完全可以先關了監控，調過定位儀後再開，這個過程用不了多長時間，消失的這個時間段足夠完成了。”
　　顧強的眉頭都快擰到了壹塊，說：“難道真的有內賊麽？小馬，那天晚上是誰當班？”
　　小馬查了查值班表，說：“那天是小王和老趙。”
　　顧強又問：“他們下壹個班是什麽時候？”
　　小馬又查了壹下，說：“是今天中午。”
　　顧強點點頭，說：“給他們說壹下，中午到崗先到我辦公室來壹下。”
　　我們三人出了監測室，到了外面。我拿出煙來，壹人壹根先點上。我深吸了壹口，說：“我覺得那天值班的兩人裏，至少有壹個人有問題。”
　　顧強吸了兩口煙，嘆了壹口氣，說：“都是跟了我好幾年的，怎麽會呢。”
　　我嘆了口氣，說：“如果做這事的人有時間，說不定還會把設備改回來，讓我們從頭到尾都找不到原因。大哥啊，妳廠裏的安全措施，可不像妳想象中那麽牢靠。SXZ-Ⅲ的噪音雖然很小，但晚上聽起來還是很清楚的，門衛要麽是睡著了，要麽是跟這事也有關系。”
　　顧強抽了幾口煙，說：“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開廠這麽多年，也沒得罪過誰啊。”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方宏偉的嫌疑最大。他那邊的人，有改造SXZ-Ⅲ的技術。”
　　顧強說：“可我跟他沒什麽深仇大恨啊，要說起來，還是他，嘿嘿……那個人還是挺驕傲的，不太像是他做的。”
　　我知道顧強想說，要算起來，還是方宏偉對他的虧欠多壹些。我也承認方宏偉是壹個很有能力的人，也很有些傲氣，不過他身邊多了個陳曙蓮，那可就難說了。我對那個女人實在是壹點好感都沒有。我甚至想，會不會是陳曙蓮安頓方宏偉下面的人幹的，她做出這種事我是壹點都不會覺得奇怪的。
　　顧強又問：“這批產品還有拆了重造的可能性麽？”
　　李全策說：“重新做是可以的，就是費些工夫。按照這次產品的數量，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做不出來。”
　　顧強苦笑著說：“那跟重新生產的時間也沒多大區別了。”他嘆了口氣，說：“折騰壹晚上，妳們也累壞了，去我那裏睡覺吧。”說完他把鑰匙給了我。
　　我說：“要不我們壹起去吧。”
　　顧強搖頭道：“我在辦公室裏休息會，等下還要去見客戶。”
　　我接過鑰匙，說：“好，我們先睡會去。客戶那邊有什麽情況，及時告訴我。要趕工的話，我們也能幫上忙。”
　　顧強點點頭，再沖我們招招手，上樓去了。我開車和李全策到了顧強家後，簡單洗了洗，各占壹個臥室睡覺。
　　躺在床上，我壹時半會卻睡不著。心裏總覺得這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不管是誰做的手腳，肯定不是讓顧強賠筆單子，損失個客戶就算完的。除了惡意報復，沒人會為了這種目的去害人。而且像顧強自己說的那樣，他也不會得罪什麽人。
　　我翻了個身又想，如果真是方宏偉做的，那麽壹定有極大的利益驅使，這說不定只是壹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