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能看見狀態欄

　　心梗後病人要絕對靜養，在壹群身強力壯的骨科醫生幫助下，鄭主任被慢慢擡上了移動板床。他的運氣不錯，用來做PCI（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的帶有核磁共振和CT掃描機的手術室現在是空置狀態，只要進了手術室，只需要幾十分鐘就能重新疏通他已經閉塞了的冠動脈血管，讓他這枚已經工作了六十壹年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我來幫忙吧。”孫立恩灌下了半瓶葡萄糖後，感覺自己已經好了很多。早上因為這突然出現的狀態欄的緣故沒吃上早飯，只不過做了十分鐘的胸外按壓自己就累成這樣。孫立恩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妳別添亂。”躺在病床上的鄭主任早就聽身旁的這群糙漢子們講述了剛才的情況，知道自己這條命能救回來，孫立恩功不可沒。眼看他低血糖剛剛好壹點就又要起來，連忙擺了擺手，順帶帶動著胳膊上的四條靜脈註射管壹陣晃悠。“小夥子年紀輕輕的，怎麽不吃早飯呢？還好我老鄭命硬，十分鐘就讓妳電回來了。要是拖到十五分鐘，妳家劉主任是不是還要搶救壹下妳啊？”
　　“鄭主任，妳要是繼續這麽聊下去，搞不好還得再被電壹次。”徐有容輕輕用手術鉗取下了林蘭頭上的壹大塊顱骨，放在壹旁的手術盤裏以後搓了搓手，準備開始手術。“我這邊要開始了，等會做完了我去ICU裏看妳啊。”
　　“我才不去ICU。”鄭主任有些惱怒，但因為疼痛和乏力的關系，這拒絕聽起來卻有些像是小孩子賭氣。“住壹天五千塊，妳給我報銷的啊？”
　　徐有容難得的擡頭看了鄭主任壹眼，“我覺得您這條命總比兩萬塊更值錢壹點。”
　　“不去不去。”鄭主任繼續賭氣，“四天不能下床，妳憋死我算了。”
　　“手術刀。”徐有容從壹助手裏接過手術刀，輕輕劃開了林蘭的硬腦膜。“幹活了，先不聊啦。”她頓了頓，忽然又補充了壹句，“我建議您考慮考慮怎麽跟嬸子說這件事兒。”
　　鄭主任壹怔，隨即頹然，“算了，住兩天ICU躲躲清靜也好。”
　　孫立恩看著鄭主任依舊壹副為老不尊的樣子，反而稍微放了心。狀態欄上，鄭主任仍然掛著“心肌梗死”的標誌，只是字體已經模糊了不少，看樣子壹場手術之後，這個狀態就能被消除掉。
　　狀態欄……直到此時，孫立恩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麽。他在幻覺狀態下，直接越過了自己的上級醫生，對壹名病人實施了搶救。他艱難的咽了壹口口水，仿佛看到了自己被開除的場景——對於任何壹個醫療機構來說，不服從上級醫生，而且還沒有獲得獨立行醫資格的規培生抗命，都是絕對無法容忍的行為。
　　“立恩今天表現不錯。”就在孫立恩開始考慮是回老家種地好，還是幹脆南下去深圳打工更合適的時候，劉堂春主任忽然大聲說道，他甚至湊過來使勁拍了拍孫立恩的肩膀。“我就只是遞過去了壹個眼神，妳就能明白我舉不動電擊板了。很好，這份觀察力非常敏銳！”
　　孫立恩壹怔，卻明白過來，這是劉堂春在為自己剛才的行動背書。
　　“行了，妳先出去休息壹會吧。”劉堂春仍然在使勁拍打著他的後背，“葡萄糖既不好喝也不扛餓，妳先去吃點東西。等會回來了再繼續觀摩。”
　　“先躲出去。”接著拍打的姿勢，孫立恩聽到了劉主任低聲的吩咐，“等會妳就別進來了。直接回搶救室，我中午再去找妳。”
　　這就是要避避風頭了。孫立恩向老主任投去感激的壹瞥，自己默默的走出了手術室。
　　醫院的食堂壹般沒什麽人會願意去吃——除非是那些行動實在是不怎麽方便的住院病人。原因倒不是因為味道不好，只是因為第四中心醫院食堂的運營方針實在是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早餐時間在八點就會結束。從早上八點開始，壹直到中午十壹點半都不營業。
　　林蘭進手術室是早上七點五十壹分，距離她被送進醫院，僅僅過去了二十分鐘不到。對鄭主任進行胸外按壓十分鐘，不管怎麽算，現在食堂肯定是沒有東西可以吃了。
　　“醫院東門那邊有壹家早點攤子。”正在脫下外面的壹次性手術服時，胡佳也走了出來，對著孫立恩道，“我之前去吃過，味道還不錯。現在食堂沒東西可吃，直接去那邊吧？”
　　“行呀。”心裏沒有了壓力的孫立恩從善如流，“妳早上吃了麽？要是沒吃的話，壹起？”
　　胡佳摘掉了口罩，笑瞇瞇的搖了搖頭，“我得去復合手術室看看。妳自己去吧。”她輕輕壹側頭，“吃飯的話，晚上再說好了。”
　　“所以，妳就把我拽出來了。”馮明坐在孫立恩對面，壹手捏著熱騰騰的肉包子，壹手抄著筷子正在夾碗裏的米粉。時不時還從旁邊泡著油條的豆漿裏撈出壹塊油條大嚼特嚼，吃的酣暢淋漓。“妳這人太過分了，有主任罩，有美女撩，現在還要在我面前炫耀。我跟妳講，嘚瑟的人壹般都死得早妳知道麽？”
　　孫立恩瞪了自己的好友壹眼，“妳今天喝了馬尿了？怎麽滿嘴騷話呢？”
　　“這叫真性情。”馮明咽下最後半個鹵蛋，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子。“所以，妳就是為了炫耀才叫我出來的？”
　　“我是找妳……”孫立恩嘆了口氣，“我記得妳當年變態心理學是滿分對吧？”
　　“對啊。”馮明點了點頭，“怎麽，有生意照顧我？”
　　“這種生意怎麽照顧啊？”孫立恩怒道，隨後又忽然泄了氣，“妳對幻覺了解多少？”
　　“這個需要具體信息。”馮明搶在孫立恩說完之前就擺了擺手，“其他的內容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現在咱們兩個的對話完全就是互相在交流對罕見病例的看法。”
　　“因為是從網上看到的病例，我不知道病人的年齡和性別。”孫立恩笑著接話道，“所以，說說看吧，妳對幻覺了解多少？”
　　“我肯定了解的比妳多。”馮明熟練的從口袋裏摸出壹根煙，塞到嘴裏點了起來。“那麽，這個互聯網求診的病人看到的是什麽樣的幻覺？”
　　“他看到了文字。”孫立恩皺了皺眉頭，開始回憶自己看過的那些狀態欄。“內容會隨著他看到的物體產生變化。”
　　“這是幻覺的典型表現之壹，精神性幻覺。”馮明答道，“妳要知道，很多時候，病人對於幻覺的定義會和我們有些不同的。幻覺要是說病人是玉皇大帝，他也是會信的。但既然他能夠主動求助，那就說明這種幻覺是可以被意識所確認為虛假的。大概是假性幻覺。”
　　孫立恩看著馮明，他的頭上也有壹行字。“馮明，男，28歲，肺癌發生可能性升高中。”
　　“既然是精神性幻覺……”馮明狠狠抽了壹口煙，壹臉好奇的盯著孫立恩，“病人最近吃了什麽奇怪的雲南蘑菇？”
　　“沒有。”孫立恩搖了搖頭，“癥狀出現的非常突然，完全沒有預兆。唯壹值得慶幸的是，如果病人在心裏強烈希望停止展示，那麽這種幻覺就會消失。”
　　“明白了。”馮明壹拍大腿，手上的煙灰撒了自己壹褲子。“這不是幻覺，這是他娘的吃飽了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