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D-day（2）

　　這壹晚上，孫立恩睡的非常不踏實。
　　雲鶴為前來支援的醫療人員準備的酒店壹點問題都沒有。所有人都是自己壹個房間，雙人大床隨便睡。唯壹稱得上是缺點的也就是房間有些偏冷，不過開了暖氣之後情況有了巨大改善。
　　但躺在床上……孫立恩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預案在上演。他不知道自己將在傳染病醫院遇見什麽情況，碰到什麽樣的病人。不知道四個醫療組裏，自己這邊能不能分到壹臺ECMO用於搶救病人。不知道和自己搭班幹活的醫生們，以及綜合診斷中心的同事們有沒有辦法應對在傳染病醫院裏長期工作的壓力。
　　之前在大巴上，孫立恩就已經向張教授詢問了壹些相關情況。雖然雲鶴也有P4實驗室，但他們不太可能像寧遠醫學院的病毒研究所壹樣，儲備大量的P4級別防護服，並且還有相應的緊急鋪設改造設備。寧遠醫學院病毒所使用的這壹整套快速鋪設和化學噴淋設備，是寧遠醫學院病毒研究所和幾個校屬企業共同研究開發的應急設備。由於還沒有完成相關認證，這套設備也只在四院應急應用過兩次。
　　也就是說，這壹次進入雲鶴市傳染病醫院緊急支援，孫立恩等人不可能像在四院的時候壹樣，穿著雖然活動不是很方便，但至少不憋氣的正壓防護服工作。他們只能用N95口罩、防護服等其他手段，以二級半的級別進行自我防護。
　　那些經歷過SARS的醫生或許還有些經驗。但其他年輕醫生裏，有很多人都沒有過長期佩戴N95工作的經驗。孫立恩深知，在佩戴著N95口罩的情況下進行救治，對醫務人員的體力和身體是壹項極其嚴峻的考驗。如果患者發生了需要搶救的情況，那麽所有醫生的體力儲備都會被迅速消耗壹空。
　　其他年輕的醫生有沒有這樣的意識準備，除寧遠四院以外的醫護工作人員能不能扛得住這樣的困難……孫立恩這壹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擔心這場影響國運的戰爭，他以為自己會操心物資的準備。但在淩晨四點的雲鶴夜裏，孫立恩唯壹操心的卻是自己領導的這些醫務工作人員。
　　床位是可以想辦法的，改造病房，把病床搬進去就行。治療設備是可以想辦法的，全國各地的醫院的儲備和設備只要有需要，都能運送到雲鶴來使用。在強大的工業體系支撐下，在國家的動員下，物資永遠不會成為問題。
　　但醫務工作人員不壹樣。培養壹名合格的臨床醫生需要八年，培養壹名合格的臨床護士需要五年。哪怕完全無視他們作為“人”的價值，僅僅將他們視為工具，這個生產周期也長到了孫立恩無法接受任何壹個人損失的地步。
　　他躺在床上，感覺自己仿佛正在被壹個冰冷的泥潭所吞噬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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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六點二十，徹夜未眠的孫立恩從床上站了起來。花了十分鐘洗了個熱水澡之後，他穿好了自己的橙色夾克衫，帶著口罩來到了二樓餐廳。
　　餐廳裏空空蕩蕩，也許是因為宋安省醫療隊來的太過迅速，酒店的餐廳根本沒有準備。孫立恩出現在餐廳裏的時候，酒店的工作人員紅著眼睛道歉說，他們現在能提供的只有泡面。
　　“有泡面就不錯了。”孫立恩溫和的笑了笑，他接過這位工作人員遞來的泡面，然後倒了熱水進去。他低頭看了看手機，確認丁大姐再過十五分鐘就會和前往傳染病醫院的車輛壹起抵達樓下後，他吃起了碗裏還有些硬挺著的面條。
　　“大夫……”孫立恩吃著面條的時候，剛才那個紅著眼睛的酒店工作人員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問道，“我們……能贏的吧？”
　　孫立恩有些詫異的壹轉頭，卻看到了那個酒店的工作人員已經淚流滿面。
　　“能，肯定能。”孫立恩連忙說道，“妳看我們來了這麽多人，壹定能贏的。”
　　這明明是句肯定的安慰人心的話，但在孫立恩面前的這個小夥子卻壹下繃不住了。他先是使勁抹著眼淚，隨後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在孫立恩面前，徹底崩潰嚎哭了起來。
　　“怎麽了這是？”孫立恩嚇了壹跳，他連忙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遞了過去，“不用哭了，我們來了壹切都會好的……”
　　“妳們為什麽不早點來啊！”這個小夥子蹲在地上，哭的像是個孩子，“我爸爸，我媽媽全都死了！”
　　孫立恩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他看到了這個小夥子的狀態欄，確定沒有提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後，才壹起蹲在了壹旁，壹聲不吭。
　　“他們是因為肺炎……因為這個該死的肺炎啊！”看得出來，這個小夥子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的雙手上有很多紅色的印記，看上去像是自己用雙手抓出來的痕跡。不知道他在情緒崩潰之前，自己強行忍耐克制過多少次。
　　其他的酒店工作人員想把這個情緒已經崩潰的小夥子扶起來，這個舉動卻被孫立恩制止了。他看著這個哭的壹塌糊塗的小夥子道，“哭吧，哭出來了能好受些。”
　　哭聲戛然而止。這個年輕人用孫立恩手上的紙巾擦了擦紅腫的眼睛，然後擤了擤鼻涕。他努力露出壹個微笑，“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孫立恩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說道，“我們來晚了，對不起。”
　　“妳們能來就行了。”他搖了搖頭，然後朝著孫立恩鞠了壹躬，“謝謝妳們，拜托妳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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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鶴市傳染病醫院，是壹所看起來有些老的醫院。十七年前，為了應對SARS，湘北省專門投資建造了這麽壹座應對傳染病的醫院。而現在，這裏成了應對整個疫情的最前線。這裏現在收治的所有病人，都是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的確診病人。
　　丁大姐看起來昨天晚上也沒怎麽睡，她就坐在駕駛位置上，等孫立恩上車之後就自己動手。壹路上，丁大姐壹直在朝著免提的手機裏說著些什麽。但……雲鶴話聲調壹高速度壹塊，聽著就像是在和人吵架。至於吵的具體是什麽……孫立恩可就完全聽不懂了。
　　“不好意思啊孫醫生。”把孫立恩送到地方之後，丁大姐搖下車窗對孫立恩說道，“今天開始，得讓其他人來接替我了。”
　　“您有其他工作？”孫立恩有些發懵，他和醫療隊到雲鶴來可真是舉目無親，兩眼壹抹黑。老張已經進了醫院主持工作，其他在雲鶴工作過的醫生們又不可能承擔的起來對接工作。丁大姐這壹下，搞的孫立恩突然有些慌。
　　“我……我丈夫可能感染了。”丁大姐的臉上突然有淚水流了下來，“我得趕緊回家照顧他……”
　　“妳現在回去有什麽用？”孫立恩壹聽就急了，“妳現在回去，他要是真的有問題，妳不是也感染了？把人送到醫院裏來啊！”
　　“沒有床位，我不能讓他在家裏等死啊。”丁大姐搖了搖頭，“我這幾天壹直都沒回去，我現在應該還是安全的。”她擦了擦眼淚，“等會會有接替我的工作人員跟您聯系，孫主任，後面的事情就拜托妳們了。”
　　灰色的雪鐵龍從醫院門口開走。孫立恩壹個人穿著馬甲，站在空曠的街道上。天空是壹片鐵灰色，濕冷的空氣似乎正順著他的脖領子往身上灌著。
　　孫立恩感覺自己的心沈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