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ICU

　　等等，這個……這個很奇怪啊。我開始慌張了，但還能保持思維能力。按照常理，按照常理來說，既然我是個活生生的人，那我肯定應該有父母雙親的對吧？
　　不行，想不起來。不管我怎麽努力，別說想起來他們的樣貌身高了，我甚至連對他們的印象都沒有。
　　什麽都麽沒有，壹片空白。
　　總而言之，先冷靜壹下。我繼續安撫著自己，不過控制思維的擴散似乎變得比平常困難很多的樣子。自從發現我想不起自己的父母雙親後，恐慌就壹直無法被控制下來。甚至已經快到了令人心煩氣躁的地步了。
　　因為害怕所以心煩氣躁，這可真是個奇妙的結果。
　　啊……不行，再這麽發散思維下去我估計這輩子都想不出個頭緒。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有的沒的念頭終於慢慢消失了。還好還好，再這麽想下去我可能要瘋了。
　　有那麽壹個瞬間，我甚至開始認真思考起了我可能是個機器人，因為腦子進水了而被送到維修廠裏進行檢查的可能性。
　　我還可以正常思考，還能夠回憶起今天早上自己究竟出了什麽問題。但我應該不至於是個孤兒……如果是孤兒的話，應該能夠很直接明確的獲知自己的情況吧？而不至於糾結於“為什麽我想不起父母”的樣子而困擾。
　　這麽壹琢磨，我頓時覺得心口的重壓放松了不少。
　　“孫醫生。”正在我繼續瞎琢磨的時候，床旁忽然響起了壹個聲音。“患者應該是還沒有恢復意識。”
　　我恢復了哦！我有意識了哦！等我恢復了我要出去投訴妳啊！庸醫！！！
　　我在腦子裏大喊大叫，而那位可憐巴巴的小孫醫生看到我後，又開始和以前壹樣盯著我腦袋上方十幾厘米的地方發呆了。
　　妳就不能往下看壹點？
　　嘿，孫賊，往這兒看！看我這上下活動的大眼珠子！
　　我把自己的眼睛晃到都快暈吐了的地步，終於，仿佛天降甘露壹樣，我聽到了小孫醫生的壹聲“嗯？”的疑問聲。
　　“先生，妳能聽見我說話麽？”孫醫生走了過來，看著我的眼睛問道，“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妳往下看。”
　　太好了！我在心裏歡呼雀躍著，然後使勁往下盯著，試圖往自己的腳上看。
　　“好的，可以來看我了。”小孫醫生的聲音聽著似乎也挺開心的。“請您盯著我的手指頭。”
　　他伸出了壹根食指，放在我的面前，然後慢慢的上下左右活動了起來。
　　“可以上下移動，但是不能左右移動……”他把手指頭活動了壹會後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您可以眨眼睛麽？”
　　太可以了。我緩慢而且堅定的眨了兩下眼睛。然後又快速的眨了幾下，以表示“老子這點事情還是做得到的！”
　　“那麽，接下來請您用眨壹下眼睛表示‘是’，兩下表示‘否’。”他提出了壹個建議。“雖然現在有專門針對您這種情況而設計的用於交流的設備，但是哪怕只是借用，也還需要壹些時間。”
　　這個……是需要回答的吧？我考慮了壹會，眨了壹下眼睛。
　　孫醫生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開始提問。
　　“您知道自己在醫院麽？”
　　眨壹下眼。
　　“我這樣觸摸妳的身體，妳有感覺麽？”
　　他在我的四肢上碰了碰——甚至包括右腿的部分。還好，我都能感覺到。
　　眨壹下眼。
　　“您知道自己已經經過了手術治療麽？”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手術已經做過了？這麽壹說，我倒是覺得腿上和頭上有些隱隱作痛——當然，比之前那種讓人疼的快瘋掉的感覺舒服多了。
　　眨兩下眼。
　　“您在出車禍之前，有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哪裏不舒服？”
　　孫醫生問了壹個讓我有些意想不到的問題。
　　車禍之前？說真的，我只是勉強還能記得起來當初遭遇了車禍。至於被車撞的時候，我到底是在走路還是在騎車，壹點印象都沒有。而更早之前的回憶要細想起來實在是有些困難。
　　這種時候我應該眨幾下眼睛啊？壹下還是兩下？我產生了壹些困惑，然後各種各樣的念頭又在腦海中紛至而來。光要搞明白自己在想什麽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趙先生，趙先生？”就在我陷入了各種奇怪念頭的時候，孫立恩忽然及時出言打斷了我的這些奇怪念頭，“妳還好吧？”
　　這下就得眨兩次眼睛了。說真的，我現在這個狀態絕對是有問題的——哪個正常人會因為自己腦子裏念頭太多結果連眨眼都做不到的啊？
　　“您剛才是覺得有很多個想法，以至於這些念頭阻礙了您的行動，還是因為想法太多，無法判斷哪壹個才是應該思考的問題？”孫立恩瞇著眼睛又看了看我的頭頂，奇怪了，那裏是有什麽儀器還是牌子在顯示我現在的情況麽？不過他這兩個問題倒是問的很精準吶……難不成這就是什麽手術後遺癥？
　　我眨了兩次眼睛，兩次眨眼間隔很長。以表示兩個問題的回答都是“是”。
　　“同時出現？”他皺著眉頭問道。
　　眨眼壹次。
　　孫醫生陷入了長久的沈默，然後他朝著我點了點頭，低聲道，“您現在的情況比較復雜。身為您的主治醫生，我會大概和您解釋壹下您現在的情況。”
　　在看到我眨眼壹次後，他從自己手邊的袋子裏抽出了壹個金屬的文件夾。然後翻閱起了裏面的內容。
　　餵……既然是我的醫生，那就好好記住我的情況啊餵！
　　“首先，您現在處於壹種叫做‘閉鎖綜合征’的疾病影響下。”孫立恩又看了壹眼我的腦袋上方，然後繼續道，“這種疾病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全身癱瘓，只有眼球能夠上下移動——有些患者的眼皮也可以眨動。”
　　哦，那怎麽治呢？
　　“而在此之前，因為車禍的原因……”孫醫生繼續說著，“您的左腿股骨有開放性骨折，而且左腿有脫套傷。同時，您的左側顱骨有骨折。”
　　所以妳們為我做了手術。我眨了壹下眼睛，表示我聽懂了。
　　所以這個該死的什麽什麽綜合征要怎麽治？
　　“目前我們還需要做壹些其他的檢查，以明確您陷入閉鎖綜合征的原因。”孫醫生收起了手裏的文件，“明確了原因之後，也許我們能找到治療您疾病的方法。”
　　等會，也許？那就是說，也有找不到方法的可能？
　　我開始慌了。
　　我現在的情況簡直就像是噩夢中的真實再現——壹個活生生的人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裏，妳知道吧？我努力晃動著眼球，試圖讓面前這個年輕的醫生理解自己的意思。
　　我不要什麽“也許能找到方法”，妳們得給我治病啊！
　　“我們還需要稍微觀察壹下您的情況，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下午您就可以和他們見面了。”孫醫生很明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他朝著我露出了壹個溫和的微笑。但是在我看來，這個微笑簡直就跟嘲諷沒什麽區別。
　　“妳的父母和妻子已經在醫院裏守了兩天了。”孫醫生忽然道，“忘了和您說，現在是手術後的第二天。”
　　我根本沒有去在意時間問題，我所有的註意力都被集中在了“父母和妻子”這五個字上。天可憐見，我心裏的激動簡直難以言表。這種原本以為自己無所依靠，結果卻得知有足足三個人正在等著我……這種感受……簡直就像是在沙漠裏艱難跋涉馬上就要活活渴死的人，突然發現手裏有壹罐冰鎮可樂壹樣。更讓人興奮的是，這位帶著甘霖從天而降的天使告訴妳，前面大概四百米往左轉還有個便利店，裏面有四十八個大冰箱，裏面所有的飲料隨便喝。
　　如果不是因為哭不出來，我現在真想大哭壹場。
　　“我先去安排壹下後面的檢查內容。”孫醫生很友善的拍了拍我的手，“至少妳醒過來了，這是件好事兒。”
　　如果沒有這罐可樂，說不定還是直接睡死比較好。不過既然便利店就在前方，那還是再堅持壹下吧。
　　我開始看著天花板發呆。醫院的天花板總能給人壹種出奇無聊的感覺。其他地方的天花板上至少還有壹些能夠用來觀察的東西，可醫院裏的……啥都沒有。我甚至沒能找到壹盞可以用來看壹看的燈。
　　中間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好幾次，並且被自己腦子裏奇怪的，無法遏制的念頭嚇著兩回後，我終於聽到了壹些動靜。壹些不同於醫生和護士過來查看我情況的動靜。
　　“兒子啊……”我聽到了壹聲顫顫巍巍的聲音，是個聽起來有些年紀的女性，“妳……妳別嚇媽啊！”
　　我躺在床上壹動不動能嚇著誰啊？雖然心裏閃過了這樣的念頭，不過我也能猜到，這位大概……就是那個被我不幸遺忘的母親了。
　　“妳聲音小點，他需要休息。”這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按常理推斷，這就是我父親了。
　　“老公……”怯生生的女聲，聽起來顫顫巍巍的好像快哭了，“妳……妳醒醒啊！”
　　那個……雖然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但我還醒著哦。
　　面對完全陌生的親人，我陷入了壹些無法詳細描述的惶恐中。理性讓我知道，這三個人大概是世界上和我關系最為親近的對象。但是從感性上我卻完全無法對他們產生任何的“親近感”。與其說是親人，倒不如說我似乎正在接受三個陌生人的熱切的關心。而且無法移動同時也說不出話，這讓我感覺更尷尬了。
　　小孫醫生……妳在讓他們進來之前，沒有和他們說過我現在是什麽狀態麽？
　　“他現在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目前只能有眼球可以上下活動，還能眨眨眼睛。”孫醫生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妳小子……果然沒和他們提前說明白啊？
　　我聽到了推動東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