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5章 因果已了

　　劍俠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被阻攔下來。
　　名為上官婉兒的秀美女官，姿容本已經清麗到了絕世的底部，眉心壹點如寒梅，雖如此，卻又偏偏做男裝打扮，女子秀美氣，男兒英氣，同時聚集在這壹名女子身上，當得壹句才貌雙全的角色。
　　“陳大俠想要離開，卻沒有那麽容易呢。”
　　上官婉兒雙手背在身後，略帶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名白發的劍仙。
　　陳淵嗓音漠然：“妳攔不住我。”
　　上官婉兒玩笑道：“那可未……”
　　她也算是得到了宮中高人指導，自言可稱量天下豪傑，可話音未落，兩根冰冷手指已經點在她的眉心，劍氣隱隱而不發，但是那壹發，卻仿佛真能將她魂魄和壹切，盡數攪碎，化作齏粉也似。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才相信了，民間流傳的傳說。
　　退後壹步，輕聲道：“陛下說……”
　　“劍仙想走，可以，但是還要留下壹件東西。”
　　“哦？”
　　上官婉兒道：“陛下，希望您能給她留下壹座碑文。”
　　……
　　最後那石碑擺在了陳淵的面前。
　　壹並送來的，還有那柄年少時所送的短劍。
　　袁天罡和李淳風也無可奈何。
　　陳淵屈指叩擊這短劍，淡淡道：“她違逆天機，殺人不死。”
　　“還讓妳們兩個布置下大陣，以日食之相遮蔽了我本身的天機，付出了多少代價？”
　　兩名方士對視壹眼，壹時訝然。
　　袁天罡和李淳風彼此推搡了下，李淳風知道開口道：“這，既然是要沖刷妳身上的殺機和死劫，那自然也是要以氣數來做的……這壹劍，恐怕折損了她所創立的武周氣運。”
　　“折損了多少？”
　　“不多……約莫壹成左右。”
　　“可原本武周和李唐，氣運是五五之分……”
　　遊俠握著那柄短劍，平淡道：“為了天下未來，做出這樣的決斷，我當然相信她有這樣的魄力，但是那壹刀裏面，有多少恨意多少不甘，誰也不知道，我和她雖然決裂，但是我畢竟比起妳們更了解她啊。”
　　“殺我有很多種方法，卻要親自以當年我送她的刀動手。”
　　“救我是真，恨我也是真。”
　　“以武周氣運續我是真，以我心血煉丹也是真。”
　　“人本不是那種簡單分出黑與白的。”
　　袁天罡撫須，遲疑道：“那麽，陳淵，妳想要給她的石碑了嗎？”
　　遊俠兒平靜道：“想好了……”
　　足足七日。
　　最後上官婉兒攙扶著武瞾前來的時候，推開了門，門內早已經空無壹物，門外足足三千玄甲軍，正三品檢校千牛衛大將軍鎮守，竟然無壹人知道那劍俠如何離去的。
　　壹身華服的武周女帝腳步匆匆走入內室。
　　上官婉兒屏住呼吸，伸出手捂住嘴唇，說不出話。
　　上空出現了壹道裂隙，有壹道光幽幽落下，空無壹字的石碑下，放著壹枚半月形的玉佩，那光落在玉佩上，空靈遙遠，不知為何，美得讓人心碎。
　　武瞾捂住嘴唇，壹縷淚痕滑落。
　　這是她三歲之時，和那遊俠兒交換的。
　　此生因果皆盡，緣法已絕。
　　妳是妳，我是我。
　　“陛下……”
　　上官婉兒和殿外的三千玄甲軍齊齊跪下，低著頭，不敢看。
　　“婉兒，回宮，回宮……”
　　武瞾閉著眼睛，手掌顫抖。
　　這壹日，她回到了宮中，大病壹場。
　　武周臨朝，壹代而終。
　　以洛陽作為都城，更名為神都。
　　女帝長住洛陽紫微宮。
　　終此壹生，不復歸長安。
　　而死去的時候，終究是以那壹座無字碑文為自己立碑。
　　“把他的記錄，全部銷毀掉吧……”
　　哪怕是壹些血液，短暫讓武瞾恢復了些許的青春，但是她本身，絕非是遊俠兒那般絕世之才，歲月的流逝，讓她不可遏制地滑落向死亡，坐在紫微宮中，輕聲道：“既有大劫，那麽名字或許也是壹種危險。”
　　她瞇了瞇眼睛，似乎在回憶當年的陽光。
　　“朕這壹生，便當不曾見過那壹個遊俠兒。”
　　壹聲令下，無數的匠人文官齊齊努力，將那壹個曾經輝耀過壹個時代的名字抹去，也因此，玄奘變成了獨自壹人出關，也不曾有名為石磐陀的胡人被帶來了長安城，就連鋒芒畢露的王玄策，也默默無聞，就連生卒年份也不曾在人間留下。
　　唯獨壹人滅壹國的功績，還留下了些許的痕跡。
　　而袁天罡和李淳風，完成了《推背圖》。
　　“此生已盡啊，哈哈！”
　　兩人各自尋找著自己離開人世的墓葬之處，約定好壹同從長安離開，騎馬南下，而最終袁天罡來到了閬中天宮院，堪驗風水之後做了選擇，便以壹枚銅錢為記號，而之後繼續尋找風水之地，李淳風則是以壹根金針，作為自己的標記物。
　　而最終他們卻在同壹個地方看到了彼此。
　　難得兩人都爭執不休，最終他們於此地挖開了土地，發現了那根金針和銅錢都在這裏，兩人相術之強，甚至於精準到了，金針剛剛好從銅錢的錢眼裏穿下去。
　　袁天罡和李淳風怔住，而後大笑數聲，各自退後五裏。
　　中間是為天宮院，左右分別為兩位大方士的墓葬。
　　彼此為鄰，彼此為友。
　　寂寞否？
　　不寂寞！
　　……
　　後來的劍俠，竟然也沒有誰再真正地見過他。
　　只是傳說仍舊在不斷流傳著，有人說，他四處遊俠，曾經壹劍斬斷了山川，也曾經踏步走過了奔走的江流，輕而易舉降服了猙獰恐怖的妖魔，而最後，據說，只是據說，他在壹座山下面隱居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不知道為什麽隱居，不知道為什麽是這座山。
　　在這遊俠天下的時候，他收了兩個弟子。
　　壹個是河東裴氏的子弟，算是名門了。
　　另壹人，是位姿容清麗至極的少女，復姓公孫。
　　後來，哪怕是他的弟子都能夠射殺山間的巨大蜘蛛妖，據說這位弟子的劍術煌煌浩大，若電光下射，另外那少女的劍術也是淩厲，不過壹者更傾向於戰場的劍術，壹者則是如同俠客江湖的遊俠劍術，少年英武如將領，而少女的劍術則更為華麗，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而他們的老師卻始終不再出手了。
　　只是在那山下安靜隱居著，據說那山上有天上的仙女，而老去的劍客也只是在等待著這仙女的蘇醒，只是從沒有人見過，大家都只是當做壹笑。傳聞越來越廣，當那少年遊歷江湖，闖蕩出劍聖的名號時候，作為他們的老師，名聲自然也越來越厲害。
　　甚至於有人說，曾經見到過妖魔出現，卻被那位老劍俠壹眼逼退。
　　巨大如同山脈般的兇獸啊，就這樣狼狽地逃跑了。
　　在他沈睡的時候，正對著他臥室的照影石壁上，隱隱能夠看到劍的影子，天空中的鬥牛之星星光流轉，落下的光都如同劍芒，這山下城鎮的人都無比尊重他。
　　而有壹天，年邁的遊俠應邀前往城中相識之人家中做客。
　　在出門的時候，他看到了那相識之人家門口掛著壹個器具，他隱隱覺得似乎有些眼熟，但是怎麽樣也想不起來，這究竟是什麽，老人想了很久，最後轉身詢問赴宴的其他人，這東西是什麽，有什麽用處？
　　粗豪的城中商人只當他在開玩笑，大笑著和旁人說話。
　　但是卻見到那白發老者的視線安靜沈著，又問了壹遍。
　　這下其他的客人都有些遲疑，卻還是摸不準原因，仍舊無法回答。
　　而當老人第三次詢問的時候，註意到他雙眸的安寧，這些來赴宴的客人們才意識到老人並沒有開玩笑，都猛地起身，大驚失色地大喊起來，他們結結巴巴，甚至於狼狽不堪地錯愕驚呼著：
　　“啊啊……夫子，天下最強的劍客，劍聖的老師。”
　　“壹劍光寒十四州的夫子啊。”
　　“您竟然，竟然連劍都忘記了嗎？”